第二二章幻之夢貘
    懷風醒來，看見的就是一邊死去的月瓏，不由得一愣。
    “我殺了她。”迦耶淡淡說了一句。
    懷風看向迦耶，迦耶也仰起臉看著懷風。對視片刻，懷風突然笑了，一伸手將迦耶摟到懷裏，道：“做什麼解釋？她若不惹你，你定不會殺她。”說著湊過去吻了那人一下，“殺了正好，沒有累贅。”
    迦耶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正這時，他們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聲音，像是誰嘻嘻的笑聲，又像是拍手的聲音，更像是一隻聲音過於大的低喃。忽近忽遠，聽不真切。懷風愣了一下，忙布結界，卻還是晚了一步，兩人瞬時倒在了地上。
    這時一團黑影從那個滿是骷髏頭的房間裏飄了出來，那團黑影在空中翻了兩翻，似乎很是高興。待他慢慢站定了，卻發現那團黑影酷似一個四五歲的娃娃。
    黑影娃娃跳著飄過來，在三人上空來回旋轉了兩圈，終於一個翻身跳了下來。
    他先來到死去的月瓏身邊，彎著漂浮的身子趴在月瓏頭上嗅了嗅，然後嘻嘻笑了兩聲，化成一股黑煙鑽進了月瓏的腦子裏。
    月瓏已經是死去之人，卻還是被那黑影娃娃翻出了些東西。
    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身邊是麵目模糊的大人，大人們一直在不停的說著什麼東西，小女孩帶著害怕卻又強自鎮定的表情；少女將一顆火紅的種子放進錦袋裏，將錦袋小心的安置在自己的胸口，臉上帶著隱秘的笑意；一條清澈的河流邊，一個女子被鬼魚咬了一口，表情慌張，一抬頭，看見一個身著玄衣的男人踏著滿地的鳳凰花緩緩走來，他身上發著光，像天神一樣將女子拯救；空曠的石室內，女子滿臉猙獰，胸中的殺意盡現，那種恨不得食其肉刮其骨的躁動讓她混亂，然後便是永遠寧靜。
    黑影娃娃津津有味的看著，這個女子短短的二十年，其實還蠻有看頭的。等放完了，黑影娃娃咭咭笑了兩聲，開始俯下身，將那腦中的夢魘一口一口的吞掉。
    食了半晌，終於吃完了那些幻夢。黑影娃娃打了個飽嗝，稍微小憩了一下，便又化成一股黑煙鑽出了月瓏的腦子。
    漂浮在空中，黑影娃娃看著倒在地上的另外兩個人，好像有點困惑。他看了半晌，終於看出地上玄衣的人便是剛才女子夢中那個像天神一樣的男人。
    黑影娃娃飄下來，在玄衣人身邊繞了兩圈，終於抵不住好奇，化成黑煙鑽進了男人的腦中。
    黑影娃娃一進來便開心的要跳起來，他發現這個男人的腦中的夢境比那個女子的好看得多。
    一個小男孩兒站在一堆死屍中央，看著天空飛下來的神祈，那神祈發著熒熒的亮光，比夜幕的星空更加閃耀。那神祈對他說，你，願跟我走麼，小男孩兒心裏頓時歡騰起來。
    白衣的少年跟在神祈的背後，眼睛從來沒有離開過，見他回頭看自己一眼，便開心的將嘴角翹的老高。下巴也會微微抬起，因為那人說好看。
    少年每夜每夜輾轉反複，他愛了那個人，那個拯救他的神祈，他想每時每刻都呆在那人身邊，可他的神祈卻開始疏遠他。他傷心難過，卻絲毫找不到發-泄的途徑，隻能每晚咬著被子嗚咽。
    等不來，一日又一日，一年複一年，他卻還是等不來。以前快了的時光幾乎被他每日的摸索變淡了顏色，可他卻始終等不來那人的回頭。從那時起，他再也不穿白衣，他要變得不一樣，卻隻是想奪得那人的眼光。
    可那人依舊不看他，甚至還跟他帶來一個小男孩。他看著那個小男孩，用那人教的術法，改變他的容顏，然後去做不能在那人身上做的事。那個小男孩長大，愛上他，他卻不看他，他終於明白，不愛就是不愛。
    不甘！三百年的等待，他不甘就得到這樣的結果，於是他計劃三載，終於將那人困在滅神陣下。自己在陣外，一邊心疼一邊狠心。但是他忘記了，自己不甘，別人怎就甘願？自己算計了愛著的神祈，別人算計了自己。
    終於的相擁讓他歡喜，從來沒有這麼歡喜過。不管怎樣，絕不會再放手！
    黑影娃娃看著這流水一樣的夢幻一幀一幀的翻過，心情也跌宕起伏。等終於放完，他便又笑了。這些如果吃下去，那好幾年都不會餓了吧？
    黑影娃娃來到夢境邊上，張開黑洞洞的大口，正準備吞噬，卻忽然聽到一陣笑聲。
    那笑聲如夢似幻，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又好像就近在眼前。笑聲低低沉沉，卻又溫溫柔柔，聽到這聲音，眼前甚至會出現白蓮緩緩綻開，也似能聞到那陣陣的清香。
    黑影娃娃在這裏不知有多少年，卻從來沒有聽過什麼聲音。這陣笑聲迷惑了他，讓他不由自主從身下人的腦中鑽了出來，朝著那笑聲飄去。
    那笑聲不遠，就是身邊這人腦中傳出來的。黑影娃娃沒有多想，一股煙鑽到那人的腦中。
    一入腦，黑影娃娃便有點傻了。原以為能發出那樣風暖的笑聲的人腦中一定有更好的夢境，進來卻發現一片空白。
    也不算是空白，那裏霧靄茫茫，所及之處盡是起伏的煙嵐。黑影娃娃呆了呆，正準備出去，卻忽然又聽到那樣的笑聲，而且發聲處就在前麵不遠處。
    黑影娃娃想了想，然後飄進這一片起伏的茫茫霧靄之中。
    那笑聲忽遠忽近，卻始終領著黑影娃娃往一個方向去。黑影娃娃好像變得不能思考，隻隨著那笑聲前進。
    不知過了多久，那流動的霧靄終於漸漸稀薄起來，在霧靄消失的盡頭，一個身著白色長袍淡紫色頭發的人靜靜站在那裏。
    那人緩緩回過了身子，看著黑影娃娃微笑。
    “夢貘，那人的夢境，食不得。”
    黑影娃娃一愣，為那人輕易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夢貘，上古時與黃帝並肩作戰的神獸，以靠食人夢境為生，生性膽小，多生於陰暗森林。
    夢貘看著那人，晃了晃漂浮的身子，忽然開口：“你，你是那個人？”就是在玄衣男子夢境中一直出現的神祈？
    那人笑著點頭，慢慢走了過來。
    “夢貘，在這密封的水底，是不是很餓？”
    夢貘點點頭，頓時委屈起來。自己一直生活在陰暗的森林，偶爾出來吸食一點人類的惡夢。後來忽然有一天天地大亂，自己不知怎麼被封到水底，隻能靠著那時死去的人存活。新進來的人少之又少，多少年都沒有一個。那些反複的夢境，被自己食了又食，卻始終餓的要命。
    “夢貘，出去吧。”那人看著自己，“到你熟悉的暗林中去吧。”
    夢貘又晃了兩下，眨了眨眼，卻發現自己就在這密室，沒有進入誰的腦中。
    夢貘看著四周，又看看那塊被無形之牆阻隔的水潭，忽然消失了蹤影。
    地上躺著的三人中，白袍的迦耶緩緩睜開了眼。他慢慢轉過頭，看向身邊閉著雙眼的懷風，抬起手輕輕撫了下那削俊的麵龐。
    “你的夢境，是愛我痕跡啊，怎能被人輕易食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