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了。”
    把碗往桌子上一拋，尚元側著身從他媽和牆之間那點兒縫中擠出來。
    “臭小子，還剩下大半碗呢，你就不吃了？”尚媽瞪眼。
    咂了一下嘴，尚元從褲兜裏掏出手機，穿過院子，爬樓梯上房頂。
    尚媽還在下麵嚷嚷著小崽子越大越不如小，臭脾氣，良心讓狗叼去了啊？
    屁，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吃絲瓜。
    成天的絲瓜湯，誰愛吃誰吃去。
    “操！”尚元嘴裏頭罵罵咧咧地來了這麼一句。
    他在最後那階樓梯上差點翻了車，沒咕嚕下去都是萬幸。
    這老家平房的樓梯建的是又窄又陡，尤其是最後幾階，沒事還搞成個旋轉式的，擱哪兒都看不順眼。
    尚元這程子是看那都不順眼。
    手機往邊上一扔，尚元蹲在那兒，從褲兜裏掏出來根煙，摸了把打火機。
    哢嚓。
    這煙吧，軟殼的硬殼的，粗杆的細杆的，白杆的紅杆的，尚元是準備這個假期裏抽個遍。
    今個兒是細煙，白杆，看著挺好看，小姑娘抽正合適啊。
    又不是老煙鬼子，抽那麼全幹什麼？
    尚元說，他就樂意！
    反正那清一水的泰山都是他爸的。
    嘖，他爸回家待得時間少到連他偷煙都發現不了。
    就抽了兩口，尚元把煙撚滅，順著牆頭扔到鄰居院子裏。拍了拍手，把手機拾起來。
    剛才來了三條消息。
    —大元大元，吃完飯沒？
    —大元，開黑啊，沒你那技術，其他那些垃圾壓根就帶不動。
    —喂喂，大元？你看到記得回我消息啊！
    尚元現在有點兒後悔把剛才根煙扔了。
    都是些什麼玩意兒？還技術呢，一個個就拿他當冤大頭，充錢買裝備，何著他就這麼點用處唄？
    尚元直接把對方從微信裏刪了，遊戲也一起卸了。
    屁，玩個屁。
    尚元心裏頭堵的厲害，正準備躺這房頂上曬曬八月的烈陽來著，尚媽又在下麵大呼小吆喝的找他。
    不答應？不答應能成嗎！
    “誒，在這兒呢，幹什麼！”尚元爬起來，抓了抓頭發，又拍了拍衣服，順著樓梯小心翼翼扶著牆走下去。
    尚媽抬手給尚元身上來了一巴掌，邊推著他邊說：“你小子剛才貓那兒清閑去了？快裝東西，你爸等會兒就到了，你和他一塊去上墳。”拿了個酒箱子，尚媽讓尚元把桌子上那三道菜，一瓶酒，還有饅頭，黃紙錢和炮竹整整齊齊的擱了裏頭。
    真是，不就是給死人上個墳嗎？用得著這麼興師動眾的？還炒菜，還拿酒？
    尚元他奶奶就一小老太太，又不喝酒，帶酒去幹嘛？
    講究，這是祖宗留下來的傳統。
    酒箱子沒有把，沒法子拎著，隻能兩手拖著底下抬著。
    尚元踢了踢鞋頭，心想是是是，他媽最講究，做飯洗衣管家一把好手，還懂得一大把子規矩，是家裏出了名的好媳婦。
    天好的嚇人，還真是點風不動，這剛才真要是躺了房頂上睡著了，可不就鍍了層銅？
    好得很啊，到時候在學校可就出了名了，整一個非洲來的留學生是吧。
    尚元把箱子搬到了大門口，而他爸的車也正正好停了他臉麵前。
    “東西都準備好了吧，幾號開學？”尚爸邊開車，邊把煙灰往窗外抖。
    “九一。”一手撐著下巴殼，看著窗外綠油油的參天大楊樹，尚元答得懶洋洋的。
    現在正好下午一兩點，平日裏尚元都已經睡得不省人事了。
    啊，要是墳頭都能擱在自家院子後頭就好了，那想什麼時候上墳就什麼時候上墳，就是晚上出門怪嚇人的。
    尚元想著想著，眼睛也閉上了，頭也靠著窗子滑下來了……
    尚元是被他爸搖醒的。
    “走，搬著東西，給你奶奶上墳去。”尚爸把手裏的煙屁股扔到地上，踩了兩腳，又拿了一根新的點上。
    尚元從車上跳下來，搓了搓眼，從尚爸手裏接過箱子。
    他尚家的墳都在一座山頭上，山路窄，車上不去，得靠走的。
    尚元把箱子向上顛了顛，心想是場惡戰啊。
    農曆七月十五，地上的草長得有半人高不說，這天還不知怎麼的，剛剛屁大點風沒有，這會兒上了山，又刮起了一陣妖風，吹得先前上墳的人燒的紙錢灰到處飛，連尚元這種平日裏不常打噴嚏的人都被嗆得連打了兩個。
    尚爸走在前頭，拿鐮刀割草，割完了再踩上兩腳把地麵踩實落了，所以說路到也沒那麼難走了。
    “來，給你奶奶磕個頭。”尚爸拿香煙把紙錢點著了，又揀菜又倒酒，然後把位置讓給尚元。
    尚元拿手在地上壓了壓，見沒有石子兒，這才給磕了三個頭。
    啊，磕了也沒什麼誠心不誠心的，誰家不是表明工作做的能看過去就成。
    “走，還有，你老爺爺老奶奶。”尚爸又抽完了一根煙，這會兒把煙屁股直接扔到紙錢裏去了。
    尚元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出來，盒子又抱回了手裏。
    到了老奶奶老爺爺墳頭前麵，尚爸到是沒再叫尚元磕頭了，就草草燒了點紙，說是一等還要繞到山那頭去一趟，還有個什麼大奶奶的最近去世了，順便也去燒把紙，叫尚元先在這邊上等著。不過尚爸又想了想，最後還是叫尚元和他一塊兒去了，說是這荒郊野外的，一等再找不著路可不就麻煩了。
    尚元倒是什麼也沒說，把紙錢從箱子裏掏了出來，本來想著把箱子就放這兒吧，也怪沉的。
    可是尚爸沒同意，尚元這又得抱著這一套兒上路。
    風刮得更大了，雲反而厚了，不會下雨吧？這天氣真他媽見鬼。
    尚元心裏頭罵了句，跟著尚爸往前跑，邊跑還邊得小心著別被什麼樹枝子勾著衣服。
    這說是不遠不遠，沒想到還走了有些時候，尚元抬箱子抬得手都麻了，就想著在這兩邊摳上窟窿眼好拎著。
    好歹最後走到了，尚元把箱子往地上一扔，就蹲了旁邊看尚爸燒紙，紙灰飄得到處都是。
    ……以後自己死了，還是找個不許燒紙錢的墓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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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操操，阿媽阿媽！紙錢都刮飛了，樹枝子根本壓不住啊！”孫銘拿著根筷子般粗細的樹枝，正妄圖控製住被風刮得亂七八糟的紙錢。
    “誒嘿，怎麼滿口髒話啊？”孫媽照孫銘耳朵上一扭，扭得孫銘是吱哇亂叫才鬆手，“樹枝子沒啥用，你不會拿塊石頭壓著啊？”
    “得了得了，這就按照夫人您的指示幹，保準您內滿意的不要不要的。”孫銘扯扯嘴，又摸了摸被擰的通紅的耳朵，扯著喉嚨來了這一嗓子。
    “別陰陽怪氣的沒個好樣，快快，這邊兒燒完了還有別處的呢，我們今天必須得找全乎了。”孫媽提溜著一大袋子紙錢，又抱著一瓶子茅台，高跟鞋踩在這雜草間戰鬥力仍是頂呱呱的強。
    “曉得嘛，曉得嘛，難得你回趟老家，當然得好好拜拜了。”不知道為什麼，孫銘穿的是雙平底鞋，反而跟在孫媽後頭走的踉踉蹌蹌的，“話說不讓噶爹爹跟著我們真得好嗎，你能找著回去了路？別到時候咱倆迷失在這山頭上了哎。”
    “喲，你就別瞎操這份心了，你媽那是活地圖，別說是這丁點大的山頭，就是竄進了樹林子也不怕！”孫媽到是氣勢足足的，興奮的很。
    “好好，那我們也得快點兒回去啊，噶裏頭還沒收拾呢，還得上該（街）上買東西哩。”孫銘拖拉著步子，把草向兩邊折。
    孫媽突然停了下來，拿酒瓶子敲了敲孫銘的肩膀，孫銘一臉你突然發什麼神經的表情看著孫媽。
    “兒子啊，咱商量個事。”孫媽語重心長的說道，“咱以後能不能不說你爸那土得要死的方言了唄，你看看你馬上要在這裏上高中了，同學都是當地的，你說那話人家聽不懂怎麼辦？”
    孫銘咂了一下嘴，然後又被孫媽打了，這才老實了。
    “我覺得我港的話沒問題啊，之前在S市上學也沒誰說聽不懂。”攤攤手，孫銘就是故意這麼說的，其實他之前在S市上學的時候天天說普通話，“再說了，阿爸說方言是一個地方的文化，值得傳承嘛。”
    孫媽不讓孫銘咂嘴，自個反倒是咂上了。
    “那成，以後媽和你爸一樣叫你”小阿妹”了啊，你爸那就話叫啥來著，喊得親熱嘀……”孫媽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孫銘拿手堵住了嘴。
    見孫銘耳根子都紅了，孫媽也就沒再逗他，擺擺手，讓繼續向前走。
    薑還是老的辣啊！孫銘苦著臉跟上去了。
    尚爸用樹枝子把紙錢撥了撥，叫尚元站起來準備回家，還說下午他送尚元和尚媽回城裏。
    尚元把東西抱起來，這盒子還是死沉死沉的，紙都燒沒了，酒也下去一多半，也沒輕快多少。
    回去路上，尚元他們又路過了尚元他奶奶的墳頭，尚爸抽了口煙，突然說：“尚元你小時候可喜歡你奶奶了。”
    啊，尚爸突然來的這句，尚元到是懵了一下，也不知道回答什麼，就亂嗯了兩聲，尚爸也沒了後話。
    關於奶奶，尚元是一丁點兒印象都沒了，畢竟他從上幼兒園開始就住在城裏，家裏也就尚媽，尚爸是出去跑車，一星期回來一趟，回家也就是躺床上睡上一天。
    嘖嘖，童年什麼的隻有電視機好了。
    走到一座新墳頭前麵，孫媽嚷嚷著找到了找到了，說是那個什麼信佛的三姨媽的墳，還說什麼墳裏放了小音樂盒什麼的，可以放好幾年音樂呢。
    仔細聽了一下，確實是有念著“南無阿彌陀佛”的聲音從墳頭裏傳出來。
    默默打了個寒顫，孫銘心想這家人家還真是敢放這種東西，要是有人半夜上山上來，聽到了這種東西要是嚇出來個好歹怎麼辦啊？
    正想著這事兒犯怵的孫銘，覺得後背發涼，這猛地一回頭，好家夥，臉麵前突然站了個人！
    孫銘嗷的一聲就一拳打過去了。
    得了，對方也嗷了一聲，然後就是噼裏啪啦一頓東西掉了地上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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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元覺得自己今天是倒了八輩子黴。
    本來一路上都好好的，就是都快下山了，尚元不知道從哪地方傳出“南無阿彌陀佛”的聲音，也沒多想，就是走到一個墳頭旁邊，看著一個年輕人站著，就好奇的伸過去頭看了一眼，誰想到那人猛地一回頭不說，還照著自己鼻子就來了一圈。
    連鼻血都灑了兩滴到草上了！
    那人的媽媽從草裏麵鑽出來，又是掏衛生紙又是鞠躬道歉的，還拍了她兒子腦袋幾巴掌。
    那人也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又撓了撓脖子，連聲說對不起，是他剛才一走神就被嚇著了，然後反應的有點過強。
    好好好，尚元黑著臉擺擺手說沒事，又蹲下來收拾東西，那人被他媽推了一下，也幫著來收拾。
    算了吧，就是盤子碎了，也沒什麼大事，尚元就和跑回來的尚爸說走就行了。
    而那人呢，還在邊上說啥對不住對不住的。
    走了一會兒，尚元抬了抬頭，感覺鼻血是止住，就把塞在鼻子裏的紙抽出來扔了。
    想起剛才那人，他看起來也就是個初中生，不高還挺瘦的，哪來的這麼大勁？
    又捏了捏鼻子，嘖，好奇心害死貓此話可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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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小子還真是沒事找事吃飽撐的啊，膽子有那米粒子大沒？”等剛才被孫銘打了的人走了之後，孫媽又給孫銘腦門來了一下。
    還真是的，都這麼大個大小夥子了，怎麼膽子還那麼小，大白天都讓個真人嚇破了膽。他姐膽子可大著呢，怎麼這姐弟倆就兩樣啊？
    孫銘在邊上訕訕的笑，剛才確實是他走了神，這才幹了件蠢事。不過剛才那人也有錯，這荒郊野外的，往陌生人後腦勺上靠啥靠，被打了也有理說不清啊！
    見孫銘一副子這事兒就這麼著過去吧，對方也沒說什麼嘛的樣子，孫媽也是不知道再說啥好，又鑽回草裏，把東西拿好了。
    還是趕緊的把孫銘送回城裏吧，這小子待在這兒也沒個好事。

    作者閑話：

    是酸酸甜甜的校園文！孫銘是我的大寶貝！！嗚嗚嗚，真的好愛我的乖大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