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看了她一會兒，才緩緩道：“……我不會怎麼做，或者該說，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可能沒料到會得到陳秋這樣的回答，對方表情有點呆愣。
    “如果我偏向家族的人，我就會殺了他報仇。”
    “好吧，我知道憑借你的能力殺不了，我隻是打個比方，”陳秋看著對方的眼神，補充道。
    “如果我偏向他，那我……”陳秋頓了頓。
    “那我……”我會怎麼辦？
    他皺起眉。
    “沒有可比的對象可真是為難。”陳秋苦笑，“好吧，我也沒辦法做出選擇，因為我沒有更加重要的人了，我是說除了親朋好友。”聳肩，“好吧，我想，我可能也沒辦法做到跟對方毫無障礙地活下去。”
    “還有一個原因。”女子突然淺笑，“他也很痛苦，很難受啊，每次來這邊都會緊張兮兮的，生怕哪天會發現他無法自控地將我殺死吞下。”
    “我們，都需要解脫。”她這樣說，“我也是，他也是。”
    她終於在形容結束自己生命的詞裏麵，用上了解脫。
    “我有罪，他也有罪，雖然這並不是我們能夠選擇的，但事實上，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時光無法倒轉，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
    “所以，我才會討厭變異者，討厭吞噬者，厭惡這一切。”她喃喃，“我憎恨著這個命運，卻無能為力。”
    “真是軟弱啊，做不到抗爭，也無法抗爭，隻能選擇逃離，雖然這方式可真夠狼狽的。”她像是嘲諷一般地低語。
    “沒有其他的辦法麼？”陳秋問她。
    “你覺得呢？”對方反問。
    當然沒有，就算是有，也無法再活下去吧。
    其實，死亡永遠比活著簡單，因為活著的人，要背負的太多了。
    陳秋沉默了一下，道：“好的，我知道了。”
    “我以為你會費盡心思說服我活下去。”倒是對方，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笑容：“或者我該說，你的反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雖然我覺得活著是很好的事情，但對於別的人來說，或許並不那麼容易。”陳秋實事求是地說，“而且說真的，我不知對於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來講道理會有什麼用處。”
    “我，一心求死？”對方愣了一下。
    “對。”陳秋點頭，想了想道：“其實我覺得同歸於盡的術並不是唯一的選擇，如果你想報仇，多的是辦法，也同時可以保全自己。”
    女子怔怔看著陳秋——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畢竟照你的說法來講，對於咀來說，你算是他的軟肋，你想要暗算他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陳秋道，“無需賠上自己。”
    “你會選擇同歸於盡，也無非是不願意讓他一個人死而已。”
    “……”女子愣了半晌，才喃喃開口：“……是這樣麼？”
    “當然。”陳秋點頭，看向她：“除此之外，你還能有別的解釋？”
    “……我不知道。”似乎陳秋的話語使她很驚訝，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有些無力地笑了笑，“又有誰能知道呢。”
    “就算是我自己，都不清楚。”這樣說著，她歎口氣：“這麼些年裏，度過的每日，承載的情感實在太多。”
    “我已經做不出更好的選擇，沒辦法十全十美。”她這樣笑了笑：“其實，現在我想，所謂的人生，其實也大抵如此吧。”
    陳秋點頭：“有人告訴我，放下是更好的往前走。”
    “當然，靈魂承擔不了太多重量，如果背負太多，就會崩潰。”女子深以為然，點頭道。
    “所以，你這樣，算是放下麼？”陳秋問她。
    女子愣了一下，然後苦笑：“……你覺得呢？”
    “我覺得這不叫放下，是逃避。懦弱的人，才會選擇逃避。”陳秋道：“而，選擇死亡，也是逃避的一種。”
    “啊。”對方仿佛不意外陳秋的回答，她笑了笑：“可能你說的對吧。但是，我真是沒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了呐。”
    “我無法麵對，也無法獲得救贖，隻能選擇這樣狼狽的方式。”
    陳秋看著對方那落寞的表情，點頭：“我知道了，我會為了收屍的，如果咀能夠留下遺體，我也會努力說服山不要動口的。”
    聞言，山看了陳秋一眼。
    陳秋笑著對他道：“我會讓蹈術一起來製止你的。”
    山撇撇嘴，沒說話，繼續吃東西。
    女子看著陳秋微笑：“謝謝你。但是，不用了。”
    “為什麼？”陳秋有些不解。
    “因為就算你這樣做，我們也不可能會有一樣的結局啊，”她歎息：“咀並沒有輪回，消亡就是徹底消失，而我，死亡後，會陷入輪回，然後，再也不記得他，變成另外一個人。”她微笑著，卻顯得有些難過，“你覺得，就算將我們一同埋葬，又會有什麼意義？”
    “讓一切，就此結束吧。”她低語。
    陳秋看看對方的表情，再又看看無動於衷的山，然後道：“既然你覺得這樣好的話。”他沒有堅持。
    女子抬起頭，朝陳秋笑了笑：“感謝你的不挽留。”
    “哎？”陳秋有些不解地眨眨眼。
    “我覺得這讓我了無遺憾。”她笑：“畢竟，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流連的事物了。”
    “還有未來。”陳秋小小聲地嘀咕。
    “當然，還有未來。”女子輕笑，“但是，這個未來，是需要某些存在，才會有期待的價值的，不巧的是，我失去了。”
    “謝謝你成全了我的無用的自尊。”
    陳秋苦笑：“我什麼都沒說。”
    “正要感謝你什麼都沒說。”她輕笑，“正是因為你沒說什麼，所以才沒有顯得我太過軟弱。”
    “你也可以選擇不要逃避。”
    “活著，真累。”她輕聲道，“我可真是軟弱。”
    陳秋沒否認，但也沒有雪上加霜，他沉默了一下：“嗯，我會按照你的計劃來辦的，我什麼時候，去哪裏完成我要做的事情？”
    “時間地點，我已經跟蹈術約定好了，到時候他會通知你，就算他沒辦法通知你，你也自然會知道。”她這樣說著，看了眼山。
    山頭都沒抬。
    陳秋抽抽嘴角。
    雖然很能理解她對變異者的厭惡，但山的反應也的確是有點——欠扁。
    吃著人家的東西，住著人家的屋子，居然還這麼拽，真是夠了。
    倒是身為物主的同窗，隻是笑了笑，轉而跟陳秋繼續說話：“我想與你見麵，隻是想跟你說話而已。”
    “現在想來，你也有所變化。”
    “但好在，是變得更好了。”她這樣笑著。“以前雖然溫柔，卻有些刻意，現在的你，似乎能夠做得更加自然了。”
    “真高興能再次與你聊天。”她這樣說。
    看著對方微笑著的臉，陳秋突然覺得，有點想要去勸阻對方。
    就這樣死去，真的太可惜了。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說話，隻是回以對方一個微笑：“謝謝你在此刻，會想與我見麵，我覺得很榮幸。”
    同窗笑了。
    這是首次露出了那種毫無陰霾的笑容，很燦爛很漂亮。
    陳秋深刻地覺得，蹈術說她是個美人兒並不是毫無緣由。
    ……真的很漂亮，是個美人兒。
    可惜，自己的記憶中，並沒有她在學院時的臉龐，想必那時候朝氣勃勃的她，一定會更加漂亮吧。
    “那麼，我身體略有些不適，先行告退了。”她這樣笑著告別：“你可以一直待到你想離開為止。”她看了眼陳秋，再看看山：“我們改天再見。”輕聲說著，身影漸漸淡薄透明起來。
    然後失去了蹤影——她離開了大廳。
    接著，陳秋在那裏待了三天，那位女子自始至終沒有出現。
    其實陳秋從她身影在自己眼前消失那一刻起，就知道她已經離開了。
    哪怕她的告別話語是“改天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