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完各自的任務，祺祥跟祺靜兩個人最先出去探聽消息去了，白薔稍微整理一下，也跟著出門去了。
    陳秋朝連翹他們打了個招呼後，也跟著出去。
    於是，連翹隻得跟著掃尾的祺郡最後行動。
    下午在村裏走動的人要較上午多一點，但還是比一般的村莊要荒涼許多，走動的一般都是些老人。
    這個村子極為安靜，連貓狗等牲畜都沒有看到，隻有幾個老人家坐在家門口，曬著這來之不易的冬日陽光，昏暗的雙眼仰望天空，一臉麻木。
    整個村子呈現出一種異常的沉寂，顯得格外的死氣沉沉。
    不像是村子，倒像是……
    墳墓。
    連翹腳步頓了頓，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驚懼。
    他知道自己的第六感極為準確。
    用那些人的話來講，自己的能力就是預見，他們說這是非常珍貴的能力。
    但是對於自己來說，完全沒有覺得有什麼值得自豪的。
    如果可以，他寧可不要。
    眼下從自己的心底冒出的想法，讓他有些膽寒。
    因為他太清楚這種預見的準確率。
    他害怕厭惡自己的能力。
    祺郡左奔右跑，隨便逛了一圈，然後無所事事地沿著村子四處亂走打發時間。
    命苦的連翹隻得暫時遺忘內心的驚懼，竭盡全力跟上祺郡。
    轉了大半天，一刻也沒得停，連翹被折騰得夠嗆——他甚至懷疑前麵那個一臉無辜的家夥是不是故意為難自己才這樣東溜西跑了。
    天快黑時，連翹的眼角餘光瞥見村商店的壁鍾——好嘛，又是下午六點了。
    頓時又覺得自己苦逼起來——他真心的覺得自己傻到家了。
    冒什麼傻氣，幹嘛要跟他們來一起做任務？就算是教師要求的，我完全可以不來，隻要下次能夠將論文完成的好，也同樣可以取得學分吧……
    眼看連翹又施施然地往他們暫時落腳的地方走去，連翹實在很想吐槽——您這一整天到底在做什麼啊！四處亂轉，完了回去吃飯，這就是您的任務麼？難怪我們這組完全不被看好。
    雖然表麵上在詆毀，連翹也不好講什麼，隻得巴巴兒的跟上去。
    突然，前方那個細小的身影停住了。
    連翹隻當他又發現了哪家在做什麼吃的了，很無力地看著祺郡的背影。
    “別動。”祺郡突然說了這樣一句，往後退幾步，護在他身前。
    聽得祺郡口吻中的凝重，連翹才意識到這次大約不是跟食物相關的事情，不由地繃緊了神經。
    左右四顧一番，祺郡才確認一個方向，道：“跟著我。”
    祺郡領著連翹走的是村中央的祠堂所在方向。
    連翹沒有覺得絲毫異常，但看著祺郡的表情，他也能意識到祠堂那裏大概是有什麼不對了。
    “前輩，是什麼？”猶豫半晌，考慮到祺郡並未叫自己閉嘴，沒辦法抑製惴惴不安的心情，連翹忍不住問道。
    “血腥味。”祺郡倒也沒有絲毫拿喬，很直白地告訴連翹：“並不是新鮮的。”
    士兵們長期在村子裏巡邏，當然祠堂也不會放過，卻從沒有聽他們提及祠堂有什麼不對，也沒有聽說發生過命案。
    但祺郡卻說是不新鮮的血腥味，上午時滿村亂轉都沒有聽到他這樣說。
    換而言之。
    那個散發著不新鮮血腥氣的東西，晚上，剛才，才出現的。
    但是村子沒有人，沒有牲畜受傷，除了死亡的……
    這樣一想，連翹頓時覺得毛都豎了起來。
    “那裏麵，是不是詐屍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都有點顫抖。
    “不清楚。”祺郡道，“但是我沒有聞到活物的氣。”
    沒有活物的氣，那就是說裏麵的就是死物……
    已經死亡的，沒有生命的東西，為什麼會有血腥氣？
    答案昭然若揭。
    連翹畢竟還隻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活在普通的人類中間，幾時見過這等架勢，怎麼可能理解妖鬼之說。
    祺郡這樣一說，他幾乎都要走不動路。
    再看看祺郡那小身板，愈發地膽寒。
    “……不，不如我們去找其他前輩說吧。”他有點戰戰兢兢地提議。
    “不用。”祺郡淡淡道，“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他回答的非常輕鬆。
    問題是你這細小的樣子，我覺得很沒說服力啊！
    連翹軟手軟腳地跟著走，心髒都要從胸腔中跳出來。
    走的再近一點兒，連翹也能聞到祠堂那裏麵隱隱約約傳來的淡淡臭味。
    像是肉類腐爛混雜著血的氣味。
    格外的惡心。
    這讓連翹越發的往糟糕的方向想去了。
    “前輩……”他再次出聲，試圖勸服祺郡，做最後的掙紮。
    “噤聲。”祺郡壓根沒聽出連翹顫抖的聲音，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雖然不知裏麵是什麼，但你聲音會影響我的判斷。”
    這是祺郡有史以來對連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雖然腳軟得走不動，但連翹還是很識趣地沒有再說話，隻是咬著牙，跟在祺郡身後。
    還沒有走到祠堂門口，突然祠堂的門就被撞開了。
    一道橘紅色的身影從裏麵竄了出來，帶起一股惡臭，直撲連翹而來。
    連翹一時間都嚇得呆住，站在那裏連躲都不曉得躲。
    但祺郡身子一閃，以極快的速度將那道身影擋了下來，並且與之進行了短暫的較量。
    發出了一種類似於肉塊被鈍器劃拉開的悶響。
    待連翹能夠看到時，他首先緊張地朝祺郡看去。
    ——除了手上捏著一快粘嗒嗒的東西外，祺郡似乎沒有什麼不對，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化，隻是看著剛才的襲擊者。
    順著祺郡的視線，連翹也看到了正巧站在路燈下的東西。
    對，隻能說是東西。
    他看不出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看身形像是人類，但是渾身的肌肉筋絡跟脂肪全部暴露在外，破破爛爛地掛著，周身還不時會滴落一點紅黃混合物。
    渾身散發著惡臭，本該是臉的部分一半露出了黃白的頭骨，一半又附上了些半腐爛的血肉跟脂肪。
    他的手腕上，腳踝上，掛著很多像是破絮一樣的東西，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著，祺郡手中捏著的東西想必就是那些軟趴趴的爛皮。
    眼眶中，那昏黃的眼珠子不停的，快速地轉動著，又像是在看著周圍的環境，又像是在觀察祺郡跟連翹。
    隻是看著那東西似人非人的模樣，連翹就覺得惡心，胃酸翻湧了。
    人類總是這樣，如果眼前的東西與人類並無相似之處，也許看到也不會有什麼感覺，最多覺得可怖。
    但一旦像人，或者，接近人的形態，接近人本身的姿態，就會本能地覺得惡心抗拒。
    這是人類的天性。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天性，人類才會較其他種族更為排斥異族。
    而此刻的連翹，還隻是一個並未經曆過太多戰局的小小少年，他甚至沒有經曆過生死掙紮，沒有接觸過什麼其他種族，所以他看著那個以最原始最本源姿態展現在自己眼前的東西，顯得分外排斥。
    那東西看看麵無表情的祺郡又看看難掩惡心厭惡的連翹，誰強誰弱，一目了然。
    明顯他也已經初步進化出了趨利避害的判斷力。
    喉管中發出咕嚕嚕的詭異聲音，帶著惡臭朝連翹再次撲來。
    這次祺郡可沒那麼好相與了。
    連翹眼睜睜地看著祺郡如同離弦之箭一般衝了上來，一把抓住那個約莫有正常成年男子體重身高的東西的上肢，揚手一折，一拋一扯。
    隻聽得啪嚓的悶響，那支腐爛的手臂狀物體被祺郡生生地扯了下來。
    那東西眼見不妙，順著祺郡丟出去的勢，拚命往暗處一衝，頃刻間消失了。
    眼見那東西消失在黑暗中，連翹才鬆了口氣，捂住嘴，似乎想咳嗽一下，但是結果馬上就扶住牆嘔吐起來。
    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太可怕，太惡心了！
    祺郡左右看了一圈，然後推開祠堂的門，走了進去。
    本來吐道快要虛脫的連翹一聽到祺郡走動的聲音，也顧不上許多了，趕緊扶著牆，跟了進去——他怕那玩意兒再拋回來看到落單的自己就完蛋了。
    死沒什麼可怕的，問題是被這麼惡心的東西弄死，就太恐怖了。
    祺郡就站在擺放村子曆屆老人們牌位的地方。
    他的腳邊有一大堆白不白，黃不黃的碎皮子，裏麵還混著暗紅的，陳舊的血液。
    連翹一見，就知道這個跟那東西手腕腳踝上掛著的東西是同一種。
    所以說，剛才那個在換皮麼？
    一想，他又覺得惡心起來。
    幹嘔幾下，沒東西可以吐了，才喘息道：“前輩，不去追他麼？”看起來，祺郡真的如他說的那樣，非常簡單輕鬆就解決了那玩意兒。
    “不去。”祺郡道，將手中那半截斷肢往那堆皮子中一丟：“找不到本體，白費勁。”
    聽到祺郡不打算繼續追擊下去，連翹又鬆了口氣——說真的，他可不願意再看到那玩意兒。
    “吃飯。”祺郡木木地轉身，“到吃飯的時候了。”
    ……我真崇拜你，真的，你見了這個還吃得飯下！
    連翹無力地跟上。
    經過這麼一耽擱，路燈已經亮了起來，祺郡這次沒有到處亂跑，隻是老老實實的走前麵帶路。
    遇到一隊軍人時，還要求對方去祠堂收拾一下，免得引起村民的恐慌。
    再領著連翹往回走。
    連翹看著祺郡那垂著的手，滿心的不自在——他可是記得的，剛才祺郡就拿這手，捏著那東西軟巴巴的皮子，還提著那爛手走了一圈兒……
    偏偏人家還沒有絲毫不舒服，走的堂堂正正亮亮堂堂。
    忍了好一會兒，連翹終於從口袋掏出紙巾，遞給他。
    祺郡愣愣看了看連翹，但還是明白了連翹的意思，抽出幾張，馬虎擦了手。
    看那白色紙巾上黃褐色的顏色，連翹又是胃液翻湧，趕忙撇開眼，繼續走。
    “……好奇怪。”祺郡突然說話了。
    啊？
    這家夥又抽什麼風？
    “好奇怪，為什麼妖族，魔族，鬼族，都想盡可能往人的形態變化。”他轉頭看向連翹。
    眼見對方的確是問自己，連翹黑線——我怎麼知道啊，我又不是他們。
    “明明人類最討厭他們，而且，人類弱小的很，為什麼想變成人？”祺郡黑漆漆的眼，筆直地看著連翹。
    連翹抽抽嘴——你就算這樣看著我，我也不清楚啊，我可是菜鳥啊菜鳥。
    但他還是思索著回答了：“因為覺得當人畢竟好？”
    “明明人類沒什麼好的。”祺郡道。
    “他們覺得人類好吧。”連翹有點明白為什麼就算是隊裏最最強悍的白薔前輩都拿這家夥沒轍了。
    一旦他用這樣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人的時候，就顯得非常無辜可愛。
    換而言之，這家夥極會賣萌……
    “很多事情，就算我們也不知道。”祺郡道，“跟你一樣。”
    哎？
    連翹睜大眼。
    “你遲早也會跟我們一樣。”祺郡道，“你會為你擁有的力量感到慶幸。”
    祺郡的表情如此篤定，讓連翹一時間，都不知要怎麼回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