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把青送了出去，又讓印渚吃了兩粒團子，陳秋才收拾好東西，跟著黑著臉的印渚走到那些奇怪的門前麵。
    可以看出，印渚並不是很喜歡甜食。
    雖然不怎麼吃東西，但是陳秋發現，鹹的東西印渚會多少吃一點——至少不會吃成現在這樣黑漆漆的臉色。
    唔……
    不過，陳秋覺得印渚大概真的是有一點兒——小動物控？
    因為雖然不明顯，但是自己要是用請求的樣子去看他拜托他，很奇妙的，印渚雖然不是很情願，也會按照自己的意願做。
    很微妙……
    一方麵因為知道印渚也是喜歡自己的而感到高興，另一方麵……
    我真的是小動物麼？
    嗚……
    真不想承認！
    門後麵的景色似曾相識。
    是第一天進書店時，那妖怪打開門時看到的景色。
    當時自己還挺驚訝在都市中有這樣純天然的村落呢。
    不過，因為泥石流的原因，村莊被衝得七零八落，完全不複之前的秀美天然。
    印渚領著陳秋，沿著山路慢慢往那邊聲音嘈雜的地方走去。
    沿路看來，隻見忙著搶救的人們，臉色哀戚的人們，哭泣著，哀號著。
    有些甚至試圖伸手去刨那被掩埋在泥沙石塊中的親人。
    亂成一團中，印渚悠閑走著的樣子顯得格外的突兀，但奇怪的是，並沒有人過來說什麼。
    甚至是跌跌撞撞在泥濘中走著的陳秋，也沒有一個人過問。
    想必，這也是印渚的術法吧。
    相比陳秋狼狽的樣子，印渚倒是走得一派輕鬆。
    陳秋也沒什麼心思顧及自己滿身的泥巴，他更為這村子中遭受天災的人們感到難過。
    雖然知道本來該全滅的村莊還有一半人活下來已經是萬幸，但是，被留下來的人也許並不會覺得自己有多幸運，或者，他們才更艱難也不一定。
    逝者已離去，再無牽掛。但生者仍擁有著情感，會悲傷，會哭泣，會懷念。
    “老板。”走了很長一斷路，人漸漸少了起來，陳秋叫著走前麵的印渚。
    印渚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扭頭回去。
    “那個，村裏的人，以後沒有秋尾哥哥的庇佑，會難過吧？”想著就讓人難過。
    因為，這些村人死了，會有親朋好友為自己哭泣，但是，一隻妖怪的消失，肯定不會有什麼人知道的。
    這讓人想著，就覺得寂寞難過了起來。
    印渚隻是哼笑一聲：“誰知道呢。”
    陳秋沒辦法分辨出印渚的意思，或者說，他因為自己本身心情不太好，沒辦法去思考太多。
    跟電視看到的完全不一樣，隻有人親自走到這裏，麵對著這些場麵，才能深刻的感受到那種悲傷的空氣。
    屏幕中的世界，是平麵的，隻有身處這裏，才是立體的，真切的。
    再又走了不遠的距離，依稀聽到前麵有人聲喧鬧。
    印渚腳步停了一下。
    陳秋也跟著停了下來，疑惑地看著印渚。
    “人類，終究比你想象的要糟糕。”印渚隻是這樣淡淡說了句，便沒有再吭聲，繼續往前走了。
    陳秋還不是很明白印渚到底什麼意思，一眼就看到四五十村民拿著鋤頭，鐵鍬，斧頭，柴刀，大力地朝某棟建築砸去。
    “他們在幹什麼？”陳秋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在現在大家都忙著挖掘工作的時候，這幾十人聚集在這裏滿臉憤怒的樣子，讓人看了就會感覺不妙。
    “是夏至棲身的廟宇。”印渚淡淡道。
    “夏至是誰？”
    “那隻狐狸。”
    陳秋呆住了。
    因為靠近不少的關係，漸漸能聽到那些人在咒罵著什麼“妖怪！”“害死了這麼多人！”“砸了這惡心的地方！”
    然後不知為什麼就覺得心跳加快了起來，血液漸漸湧上了臉頰，非常的憤怒，難堪。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去幹什麼！”印渚一把抓住了陳秋。
    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往那邊衝去了。
    陳秋掙紮了幾下，沒掙脫，也顧不上許多，仰起頭，衝印渚嚷嚷：“放開我！讓我過去！”
    “你過去又能怎麼樣？”印渚反問。“你也看到了，夏至的棲身地已經沒有了，而且，他也馬上要消失了。”
    “至少，我要告訴他們真相！”陳秋大力地掙紮著。
    “冷靜！再掙紮下去你會受傷的。”印渚強行按住陳秋，“你覺得他們會相信你的話麼？”
    “不去說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也許自己再這樣下去真的會受傷，但是，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因為，夏至為了讓這些砸著自己棲身地的人活下來而拿自己生命交換，這些人不但不感激，反而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這讓人怎麼能夠接受？
    因為我也是同樣的人類，所以，我才會覺得這樣的難過。
    印渚也懶得跟陳秋說下去，一把拎著人，往肩膀上一甩，扛著就往別處走：“我覺得，還不如去找找那隻狐狸，看看他還有什麼遺言交代來的有用。他既然還沒消失，想必也會在這附近。”
    陳秋掙紮了幾下，意識到自己是沒辦法跟印渚的力量相抗衡的，終於還是安靜了下來。
    因為在外麵流浪了那麼幾年，所以他很清楚人類的劣根性，他也知道人類自私起來有多可怕。
    但是，正因為自己也是這樣糟糕物種的一員，所以還是願意相信人性的美好，偶爾，會遇到讓人很開心的事情。
    自己的和善也能得到對方的溫柔回應。
    但是更多的時候，總是被人利用，或者嘲笑，毫不在乎地踐踏著。
    “老板。”陳秋輕聲道。
    “什麼。”雖然陳秋沒再掙紮，但是明顯情緒非常不穩定，所以印渚也沒把他放下來，扛著繼續走。
    “你這麼聰明，一定知道人類怎麼變成妖怪吧？”我不想做人類了，太悲哀，讓人覺得身為這一員而感到羞恥。
    印渚腳步頓了一下：“知道。”
    “那……”
    “代價你支付不起，所以死心吧。”印渚下一句話就杜絕了這個可能。
    “啊……”陳秋小聲嘀咕著，“真無趣。”
    “並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好的。”印渚淡淡道，“還有妖魔，別忘記。同樣人也分好人壞人。”
    陳秋愣了一下，然後悶悶地笑了起來：“老板，你在安慰我麼？”可是，大概是因為被扛著走的關係，我覺得很難受，想吐。一點兒也沒有覺得開心了起來。
    “隻是不希望你明天忽悠人時不認真。”印渚淡淡道，然將陳秋放了下來，“狐狸，這小子差點為你抓狂了。”
    被泥石流衝掉半截的樹下，盤著一隻小小的白狐狸。
    陳秋慢慢蹲下來，對上那狐狸清澈的眸子。
    “謝謝你為我難過，人類的孩子。”狐狸發出了男子清朗溫柔的聲音。
    “我覺得很抱歉。”陳秋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張張嘴，隻能說出這樣一句話。
    “為什麼抱歉，這並不是你的錯。”狐狸的聲音有些疲倦，“就算是那些孩子，也一樣不知道真相。”
    “但是，他們明明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陳秋咬咬唇，道，“為了他們，你甚至……”快要死了。這四個字，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我在這個村子，待了快四百年了。”夏至有些懷念的口吻，“這裏的每個孩子，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們在這裏繁衍生息，建設家園，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消失？”
    “你不難過麼？他們這樣對你。”
    “難過是難免的，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夏至純白的尾巴無力地動了動，“就算知道是這樣，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買書的。”
    “可是，你要死了啊……”陳秋難過地低語。夏至越是用這樣安靜的口吻述說，陳秋就越難過。
    視線有些模糊。
    夏至看著陳秋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自己雪白的身體上，輕聲歎了口氣：“別為我難過，我隻是去往妖怪們安歇的地方而已。”
    這句話，那位菌人的長老也曾說過。
    “我不要啦！”陳秋有些孩子氣，有些任性地，“我不希望看到這些。”
    “這是沒辦法的。”夏至輕笑，“你是個好孩子，我祈願，你有美好的未來。”
    陳秋濕著眼，沒說話。
    或者說，他難過得沒辦法說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