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聲音，吳順來叫他，我闔上眼，仿佛都是同時進行的。聽到他掙紮片刻坐起身來，有那麼一小會兒隻是沒有聲音，之後他下床。
    睜著眼睛，看許多條腿走來走去，輕輕地，仿佛無聲。看到屬於他的裙袍又靠近，我伸出手，牽起了他的左手。
    隻是一瞬間的觸感……
    我笑了，仿佛一個人獨自開放。
    他明顯一振，我順著他的手起身，聽他低低的聲音傳到我耳中：“吵醒你了？”
    我裝作一切如常，隻是不說話，跳下來，打著赤腳，幫他整了整衣襟，對他微笑。他好像又長高了。我若隻是平視隻能看到他刮得幹幹淨淨的下巴。踮起腳尖，閉上雙眼，做了想了一晚上的事情，輕輕地吻上他的唇，給了他一個美麗的微笑，繼而瀟灑地轉身，道：“去上朝吧，我繼續睡。”
    頭轉向裏麵，感到他好像在那裏待了一會兒，因為屋內瞬間什麼聲音都沒有了。過一會人隻聽到吳順道：“大王，時候不早了。”
    並不是急著想要睡，隻是不想讓他看到我掉下的淚。
    他的手，不暖，空空的。
    那枚扳指，已經不在他手上了。
    他不再想與我共遊天下了。
    我知道，你不愛我了。
    你不累嗎？瞞著我？還是不知該怎樣同我講？
    我現在知道了，你不用為難如何同我講了。
    我怪得了誰呢？是自己太任性不懂珍惜。
    是自己太傻不會經營。
    你放心，我不是癡纏的人，你愛江山愛美人。
    我愛瀟灑自由的生活。
    真的，我不愛你了。
    無聲，清泉流淌，兩行。
    淚幹。
    起身了就看到昨夜那個小太監忐忑不安地看著我，我對他微笑，看他輕輕吐氣如釋重負的模樣，覺得可愛。
    “姑娘您沒事奴才就放心了！”
    “恩。”
    去廚房，見到大師傅：“姑娘神采不錯，隻是，怎麼臉色這麼差？”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取了棒骨細細洗淨，放到洗好的湯鍋中，又取了磨好的中藥材，與蘑菇生薑一同加入鍋中，撒了白花花的鹽進去，看著鍋慢慢煮沸，轉到小火。
    大師傅一直看著我獨自完成了全過程，因為我央求過他不要幫我。
    一切搞定，我欲走，大師傅道：“姑娘與往日不同了……”
    “沒什麼，心境不一樣了。”說完離開。
    回到嬴政寢宮，坐於他每日焚膏繼晷的案幾旁，看著桌上的所有物什，一件件撫過，一件件收好，拿了手帕抹幹淨，直到自己滿意。
    沒有人注意到這所有的舉止有什麼特別。
    “大王回來，你就去廚房拿湯給大王喝。”小太監一個勁兒的點頭，我笑了笑。看了眼那張數百夜同床共眠的榻子，心底升起一絲悲涼的無奈，離開。
    “若大王問起，和大王說我回我寢宮了。”
    時至今日，我不再是你初識那個連年齡都不清楚的小丫頭了。今年，我二十八歲了。是的，二十一世紀的李菀二十八歲了。早過了那個可以撒嬌可以負氣出走頭也不回的年齡了。我不會再動不動就哭鼻子，從此，我要活得有骨氣有尊嚴不再是誰的攀附。
    回到自己的寢宮，小奴和艾雪兩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突然哭了起來。我不明就裏，慌了神，卻聽小奴帶著哭腔：“姐姐你總算回來了……”
    “我們……我們還以為你不要我們了……”
    我就那麼呆了片刻，感到滿室的溫暖滲進了自己每一個毛孔，直達心底，我輕輕抱過比我略矮的小奴和艾雪，輕輕拍著她們瘦弱的脊背，道：“乖，我回來了，你們在這裏，我怎麼會不回來呢？”
    原來，這個世界，我所擁有的，不隻是嬴政。
    她們喚我姐姐。原來我還有親人……
    原來這段時間我長久不在，宮裏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寢宮的很多人都作鳥獸散，隻有小奴和艾雪還苦苦留守，等著我回來。
    這麼大的宮室，忽然就剩下我們三個人住。
    不知道該為自己忽然有了這麼大的房而開心呢，還是為這樣的空蕩冷清而淒涼，但總之自己不能灰心，畢竟下麵還有兩個妹妹。
    “多好啊～～以後我們三個住這麼大的屋子！你們知道嗎？我們家鄉，有些人如果想住大房子，要還一輩子的債。你看，我們如此輕鬆就有大房子住了！”我打起精神和她們說笑。她們隻是瞪著眼淚汪汪的雙眸看著我。
    我被她們這樣的表情逗笑了，心情也稍微放晴。
    忽然有點為未來擔心。這樣的深宮，這樣的大環境，三個這樣的女孩子，怎樣生存呢？
    情況沒有我想象得那麼糟，糧食照樣供應，衣料照樣賞賜。唯一和從前不同的，是嬴政不來看我了。倒是在我的預料之中。
    突然就這樣無所事事，被人養豬一樣養著，連看書都沒了興頭。想到以後的日子，可能就要就此終老，在這樣寂寞的深宮中，看著屬於自己的美好年華這樣唯有自賞的開放，無人憐惜的凋謝，化做一抔花泥……沒來由的一陣心寒，手中的詩經掉落。
    原來宮裏是這樣靜……書落地，都有驚心動魄的聲音。
    真的覺得自己就像豬，等著死亡的到來。
    心煩意亂，胡亂翻著小奴收拾好的衣箱，卻翻出了嬴政的衣服。從前我有時候會在自己寢宮待著，他來陪我，所以留下了幾身衣服。我這麼看著衣服呆呆地出神。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忽然想起自己穿嬴政的衣服扮成嬴政去看夏太後的那個時候。想起自己曾經就是義工，不如現在去看看她，也算是盡心。算是實現自己一定的人生價值。
    人說美人如花，為什麼女人要做花呢？任著自己的凋零。既然無人欣賞，那就做樹吧，起碼可以留一隅陰涼給世界。
    衣服上有屬於嬴政的味道，帶著對他最後一點的關於他的記憶和思念，去幫助別人，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