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凍溪穀裏遇見他的時候，他昏迷在流水旁，臉被頭發和汙血掩蓋住，看不太清楚麵容．身形雖然纖瘦，但還是能看得出是個男子。汩汩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一旁的河水，殷紅一片，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
    那人猶如死屍一般躺在那裏，似乎也沒有了呼吸。
    我猶豫再三，終於小心翼翼地走近他，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一絲微弱的熱氣從我的手指傳來。
    “幸好，還沒死。”我鬆了一口氣。
    雖然還沒死，不過任由他這麼下去的話，估計也離死不遠了，於是連忙背起這個快死的人，來到我在山上的小屋。
    打來水擰幹汗巾，把那人身上的血汙擦幹淨，臉上有幾處幹嘖的血痕，我盡量避開傷口擦拭。
    漸漸地，血汙除去，容顏盡現。
    我一直以為師傅的相貌已經相當好看了，沒想到這個人竟然還要驚豔上幾分。
    暴露出的五官完美無瑕疵，細膩的肌膚似吹彈可破，形狀姣好的眉眼雖然緊閉著，但倘若真的睜開了，那又是怎生的迷魂勾人？！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臉居然慢慢地紅了起來，連忙用手拍了拍，感覺自己實在是太奇怪了，竟然會對一個剛見麵的人產生莫名的好感。
    居然看一個男人都會神魂顛倒，難道我也是個貪圖美色的登徒子？而且對方還是個男人？
    我替他換上幹淨的衣裳後，手忙腳亂地端著臉盆匆匆離開了。
    幾天之後，他醒了過來。那時我正在桃樹林裏采花摘露，我經常用晨曦的露水和桃花來釀製花酒，因為這樣釀出來的酒很是芳香脾美。
    我還記得師父替它取了名，叫‘桃花糜’。師父很喜歡酒，卻從來不喝它。
    有一次我特意趁他喝醉酒之際，跑去問他為什麼不喜歡喝‘桃花糜’。
    師父側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後就問我，假如他在‘桃花糜’裏下了毒，那我還會喝下去麼？
    我聽後，隻覺得如此聰明的師父怎麼會問出這麼可笑的問題，於是說道，當然不會喝了，徒弟又不是傻子。
    誰想師父聽了我的話，忽然笑了起來，有些苦澀地喃喃道，是啊，又不是傻子，可我偏偏就是那個傻子，明知是毒卻還要喝下去。
    那時師父的表情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熟悉的記憶漸漸清晰，仿佛就在昨日，留雲亭中似乎還能看見那抹寂寞欣挺的身影。
    酒亦閑溫還寂寞，風因錯拂自朦朧。
    冰壺濯寒憐留白，玉骨橫秋怨落紅。
    師父偶爾無聊的時候會念起這首詩，題名為何倒是記不清了，但是詞中那一股寥落之意卻是令人印象深刻。
    說起桃花糜我始終不明白一個道理，不管我怎樣努力，不知道為什麼總釀不出跟師父一樣的味道來。
    我問過師父，他隻回答：無心人釀無心酒。
    一年前師父離開扶空山的前一夜，破天荒地喝了‘桃花糜’，一杯接著一杯，直到快要醉死的時候，才對我說了一句話：“鶴兒，切記無心。”
    柔柔的眼神背後是我看不清的哀傷。我不明白師父為什麼要我無心。
    第二天，我去師父房裏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偌大的一個扶空山隻剩下我一個人。
    師父沒有告訴我他去了哪裏去做什麼，也沒告訴我什麼時候會回來。師父走了日子還得繼續過，我要憑自己的能力活下去，來證明我並非一無是處的。
    此後一年我都會到桃樹林裏采集花瓣釀酒。有的時候我會把‘桃花糜’賣給山下的小酒館來添補家計，剩餘的就用酒壇子裝起來，埋在前院的泥土裏，這麼過著過著也就很快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
    耳邊傳來踩踏落葉的聲音，我捧著竹藍回過頭。
    飄玉白夜撞碎了林中月，微露的曦陽灑散入桃花樹林，熒熒露珠泛著點點晶光，霰霧靉靆。漫山桃花飄零，一瓣一瓣隨風墜舞。
    他身穿白色長衫，滿頭青絲飛揚，置身於瑤美的桃花雨中，花絮落在他的發絲間，肩膀上．頃刻間，淵淵乎見萬花齊放。
    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孤標不與百花同，淺淡芳香是性空。
    我有一片刻的恍惚：那是誤落凡塵的仙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