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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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亮的時候,拉克絲來了電話,通話的內容十分簡短,她說他們還活著就掛斷了。我握著盲音的話筒好一會才回過神。還活著?然後呢?變成植物人了嗎?為什麼不把話說清楚,這不像拉克絲的作風。咬咬牙,我最終還是披了外套出了門。清晨微涼的空氣吸入肺部,稍稍才覺得自己似乎也活了過來。
醫院被徹底戒嚴了。我匆忙出來的身上沒有帶任何證件,幾乎就要和警衛扭打硬闖,之前亮出ORB首長弟弟PLANT議長朋友的頭銜也沒半個人信,不僅咒罵那些小嘍羅就一輩子沒見識地混低層吧!
最後幸好被阿斯蘭的那位冤家路窄的親信二次相救,他從裏麵剛出來就立刻驚詫地看向我們,這不奇怪,因為我的拳頭正定格在其中一個警衛的臉上。
“放他進去!他是議長的人!”
雖然我是很感謝那個男人替我解圍,但什麼叫「是議長的人?!」。這種曖昧不清的說辭會在他們的茶餘飯後造成醜聞事件。我扯扯領帶跟上他,滿腹抱怨。
病房外,最初撲向我的是Carrol,一向比Alex乖巧懂事的她就這樣在我懷裏壓抑著嗚咽聲默默流淚,我安撫著她的藍發,她連隱忍都要和她的父親一樣。念起我的青梅竹馬,剔骨的疼痛充斥著四肢百骸。我無法遏抑地痛恨著活下來的自己,他們的父母是因我而傷,而我卻什麼也做不到隻能顫抖著緊緊摟抱住兩個五歲大的孩子,直到拉克絲吩咐下官將他們安全送走。
隔著觀察窗我望著重症病房中的人,阿斯蘭就躺在那裏,身上插滿形形色色的管子,他昨天在我的麵前鮮血淋漓破碎不堪,一旁心電圖的躍式遊走卻的的確確昭示著他還活著。而卡嘉莉也就在隔壁的病房,手術進行了7個小時,子彈的位置離心髒很近,雖然取了出來,但依然還未脫離危險期。
拉克絲站在我的身後,在我退縮離開的時候她則守了他們一夜,臉上隱隱地露著憔悴的蒼白。
“基拉……我對阿斯蘭說過,如果他再繼續著傷害你的行為,我將帶你走。”
“…是嗎。”原來他們兩在宴會上的談話竟指這。
相比不久前的慌措,如今的我反而是出奇地平靜,視線也未從那繃帶纏繞的臉上移開,如果不好好醫治會留下傷疤吧。我驚詫自己在這種時候還擔心著他那完美無缺的容貌。
“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我和阿斯蘭的事情……拉克絲一直都知道嗎?”我記得我告訴過她,我的愛是阿斯蘭。但為什麼她會知道阿斯蘭對我的所作所為。
“隻是基拉你留在PLANT的時間太長了,那麼多年,你都沒離開過PLANT。”
“就因為這樣?”
“這不難查辦,我也動用了一點私人情報。是阿斯蘭做的吧,一定做了限製你出入PLANT的事情。”
拉克絲僅對我的愕然付出一笑,溫婉如風。但我卻清楚地知道那柔和表情下的她當初是用了怎樣的權勢。為什麼所有人都要為我大費周章。
“不過我並不想原諒阿斯蘭對你做的事情,哪怕他是以愛情的名義,但他的行為的確在傷害著你和卡嘉莉。”
刹時她目光迥然,犀利地就像兩把直直射出的冰刃。睨著病房中的人是沒有絲毫溫度的冰藍。她一如曾經的我那樣苛責我的青梅竹馬。
“我又何嚐不是傷他入骨呢……?”我笑得淒然,淚水險些要奪眶。他一直都怕失去我,我明明知道卻還在阿斯蘭麵前耀武揚威、若即若離,他一定恨透了我吧,“如果離開他隻是看著他就以為能讓他幸福的話,那麼人魚公主比我偉大得多。我甚至連麵對死亡的勇氣都沒有,隻要自己消失就好了吧,不在這裏就好了吧,連這樣的思想都不被擁有。”
以前也有誰指控過我,不想背叛自己的姐姐,卻背叛了自己的愛人。但是我真的沒有想過背叛卡嘉莉嗎?阿斯蘭逼迫著我與他做愛,而我總是在強烈的高潮中尖叫他的名字,真實的我赤裸裸地曝露在他的眼皮底下,放蕩而罪惡。自己簡直就像一個可恥的吸毒者,分明憎恨著卻又依賴著那株蠱惑人心的罌粟花。如果自己消失就好了,可是我又做不到。
“因為基拉明白倘若自己死了,阿斯蘭會傷心的不是嗎?假如不想再痛苦下去了,基拉隻要放棄愛阿斯蘭就好了,可即使自己痛苦著,基拉卻還是固執地愛著阿斯蘭……”
我微微張著口,這個神奇的女子仍如光輝閃耀的天使,拉克絲從不否定我責怪我,總是在我迷茫的時候讓我認清事實。她也並非真的在怪罪阿斯蘭,隻是想讓我們認識到一錯再錯的自己。我朝她了然地笑起仿佛又回到少年時那般的青澀:“謝謝,拉克絲。”
“啊啦,可別小看女人對自己丈夫的直覺哦……”
拉克絲這麼說得時候,眼睛瞟向了卡嘉莉的病房。而僵直在原地的我就這麼被她突如其來的話大大驚訝到。
幾天後,我終於可以進入病房看望阿斯蘭。我把鮮活的花朵插入瓷瓶裏,來前買了兩束,另一束已經給了卡嘉莉。露水映照著落下滿地的陽光,他就躺在那金黃的世界裏沉睡,棱角眉梢盡是一片柔和。
我低下頭親吻他的額頭,想起小時候阿斯蘭就是這樣吻醒沉睡的公主。可我始終不是王子,而他也不是什麼公主。所以我的青梅竹馬依然對我無動於衷仿若無睹,靜靜地沉睡著。
“既然你也說過不會讓我感到是「一個人」,你就絕對不能死,阿斯蘭……”
卡嘉莉曾經對我說你不止一次想死,你怎麼可以對著愛你的人說這樣的話。我不知道當初你在創世紀自爆的時候卡嘉莉是如何說服你出來的,但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會說:「阿斯蘭你也一起走,不然的話我……」我會留在那裏陪你。就像當年我留在雅金宇宙域等你——如果我的存在可以束縛你活下去,我也會利用著這點來威脅你。
我握起他修長好看的手,仿佛虔誠的信徒親吻著他的根根手指,我想阿斯蘭醒來一定無法相信我會這樣對待他,總是拒絕他逃避他的我,如今讓他看見這樣的情形是否會欣喜若狂。但躺在病床上的人卻隻是任我妄為著,我奢望他能再睜開眼看我一眼,我不習慣他對我莫不做聲的冷然。
溫存的陽光下,我半瞌著眼皮開始昏昏沉沉,精神彌留在夢與現實的邊緣,我似乎看見了那雙碧綠瞳孔在陽光下混合著金色的光暈,我癡癡地望著像盯著世間上最綺麗的寶石,恍惚就失了神。而那漸漸凝聚的焦距變得深邃而靈然的眼睛同樣在望著我。
手指在顫動,是阿斯蘭的手指在顫動。他醒來了——他在極力想抓牢我的手。他是不是以前一直都這麼拚命地想抓牢我,一直在恐懼著我的離去。我順勢握住他的手,抓在手心裏相扣相握。
我的青梅竹馬掙紮著蠕動著唇瓣,他發不出聲音,但我知道他要說什麼,頭抵在彼此相握的手上,這次是我先流下了淚。
“我還活著……阿斯蘭,我還在這裏,還活著……”是你又救了我,我活下來了。所以你也要好好活著。
他再也見不得我死——因此他總是對我不顧一切哪怕犧牲掉他自己。
然後阿斯蘭緩和了神情安然笑著再次閉上了眼,我俯下身貼近那張平靜的睡容,額頭磕碰著他的,這次是在唇上印下輕柔的吻。
下一次,我會將你吻醒。所以現在,就好好地繼續睡吧。
“基拉,別再削了,我吃不了那麼多。”
當我把第四隻蘋果皮丟下準備取第五隻時,阿斯蘭終於耐不住開口了。
他醒來已經過了兩個星期,身體基本處在良好的恢複階段。醫生說,如果是自然人受那麼重的傷說不定早就死了。相比之下,我的姐姐則仍舊處在昏迷當中。
我放下手裏的刀子,把削得圓滑的蘋果遞到他麵前,阿斯蘭隻是靜默不語地凝著我遲遲未動。好吧,你不吃我吃,反正也削了四個了。我重重地咬下,唇齒流香一股酸甜的蘋果味兒。他歎了口氣,雖然還裹著繃帶,但那張不變的冷肅俊逸的輪廓迅速就鬆垮了下來,仿佛這次是對我徹底無語。
可是如果自己什麼都不做,我和他根本就是無話可說。我們不下一次地經曆過愛恨與別離,早已不是過去的彼此。還有什麼比這相對無言更無可奈何的?想要冰釋前嫌,談何容易?隻有在他睡著的時候我才會偷吻他,貪婪著那點短暫的溫存,而我們這段垂死可笑的愛情始終掙紮在陽光照射不到的深淵裏。
“你、…可以吻我嗎……?”
我眨巴眨巴眼睛盯著躺在床上的病患,確定這句話是從我的青梅竹馬口中吐出的。他該不會每次在我吻他時都假裝睡著的吧?所以才得寸進尺地占我便宜,偏偏要我就範。
那雙不變的美眸宛如清泉碧潭還是我的最愛,溫柔得總令我心甘情願沉溺其中。情不自禁地就低頭,這個會邪惡魔法的罌粟公主。我應該一點點地描繪他優美的唇形,卻隻是像個孩子似的笨拙地圈劃親啄,反逼得他迫不及待,這才知公主的原身是一隻嚴重貧血的吸血鬼。
阿斯蘭按著我的後腦,反客為主地硬把舌擠了進來。霸道邪惡誘惑,駕輕就熟的吻技。而我竟然是被一個半死不活的病患吻得七葷八素神魂顛倒,他渴切地吮取著我的呼吸,好像要將我的氣息我的味道最後一次深深刻骨。然後他也不管自己的傷口會不會再次裂開,把我那可憐得已經暈頭轉向的腦袋壓在他的胸口。
“基拉,我想過了……那一刻,我以為你又要死在我麵前的那一瞬間……我想隻要你能活下去,我就不會再逼迫你。”
我被他死死地抱在胸膛上,抵著他心口,爬也爬不起來,險些要窒息,卻被阿斯蘭的話給震驚。他把我的腦袋捧起,燙貼著我的臉,我傻了似地任他對我恣意,他又吻了我,依依不舍地吻。
“從很久以前起我就知道自己做錯了,一錯再錯傷害了那麼多人。可我卻無法停止這樣的事情,我一直都怕你離開……,這多可笑,小時候總是你來找我,我知道你總會來找我幫忙,我一方麵期望著你能少哭少依賴人,另一方麵又期望你最好就一直保持那樣下去。——因為到最後你都會來找我,我依賴著你的存在所以想讓你也離不開我。”
這個一向高傲尊貴愛體麵的男人,是在哭嗎……?我終於能動爬起,他扯著慘淡的笑容,而越發清澈的眼裏分明有淚水浸潤的氤氳。在我麵前脆弱的無助的,願意顯示真實的自我的,那才是我的青梅竹馬。他從不堅強,隻是太過隱忍。
阿斯蘭,我也總以為我能離開你,我也總以為沒有你我一樣可以做到很多事。可是往往給我那份信心的卻又是因為有你在我的身後。
我想安撫上他美麗的眸,我還有一些話沒有告訴他,那是他一直都想聽的。不料他倏地就抓住我的手腕,緊緊地扣住,使勁得令我觸不到我的最愛。
“別再這樣,基拉,你會給我希望可最後卻又讓我絕望,我太了解你……,你那種愛鑽死角的個性舍不得別人受傷,而我也已經不想再以那種方式束縛你傷害你。”阿斯蘭的目光霎時就變得清清冷冷,溫存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決然的冷漠與悲涼,聲音也萬分艱澀,“如果你想離開,隨時、…都可以……”
他用整個生命來愛我,所以傷痕累累,如同當初這具鮮血淋漓的身體,再也經不起任何的摧殘和打擊。不然他真的會被逼瘋,而我就是造孽的原凶。伸出的手退縮了回來,握成拳,指甲掐裂掌心,也將自己那殘破不堪的心撕得更碎。
“好。”我聽見自己這樣回答,我隻能這樣回答。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什麼都給不起他。
我的青梅竹馬終於緩緩鬆手,手腕上的沉重不再,那把無形的枷鎖仿佛也一起被失力地卸下。我拿回了那麼多年失去的自由,我已經得到。但為何我還要覺得如此悲切和空茫……
卡嘉莉蘇醒的那天,拉克絲和我恰時陪伴在她的身邊,她茫然無助的眼睛艱難地巡視了下周圍,像極力想見證到誰的存在。
“阿斯蘭沒事,雖然受了傷,但現在他很好。”
按下呼叫鈴後,回答卡嘉莉的人是拉克絲,卡嘉莉這才微微順了口氣,氧氣罩上蒙了一層微薄的霧。
她的視線移到我身上,失去朝陽之色的眸子有著燭芯燃盡的黯淡,我從那一翕一合的唇上讀出我的姐姐在短暫的蘇醒中唯一的言語:「對不起。」
為什麼最先道歉的人是她呢!?我焦躁,不明所以。如果拉克絲隱言她真知道我和阿斯蘭的事,那為何要對背叛她的人道歉!
隻是卡嘉莉沒有辦法再回答我,她的目光遽然就明亮起來,凝著虛無的空中一個個呼喚家人的名字:「阿斯蘭……Carrol、Alex……」
不要!別嚇我!別告訴我這是什麼回光返照!我踉踉蹌蹌著倒退,撞上迎麵跑進來的醫生們,這些PLANT最好的醫生將她團團圍住,做著他們應盡的卻根本沒用的職務!我的姐姐最終還是瞌上了眼,心電圖在忙亂的白服群裏滑成了水平線。
“我去把阿斯蘭找來!派人去接Alex和Carrol!!”
我推開那些阻擋在我麵前沒用的家夥們,瘋了似地叫喊著,眼睛模糊一片,流了滿臉的淚。不會的!不會的!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她會死!我隻想好好保護她,我看見姐姐和我的青梅竹馬在一起,我想如果他們這樣可以幸福我也會安心。可我不知道他愛的不是她。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哪怕我知道這話沒用,但明明做錯所有的人不是她啊。
“基拉,…夠了,停下吧……”
拉克絲緊握著自己蒼白纖細的手,高貴美麗的歌姬坐落在病床邊。頭發遮擋了她的神情,隻露出雪白尖刻的下巴,卻掩不去那細致容顏上滑落的晶瑩。
PLANT灰蒙的天穹小雨淅瀝,我捧著手裏的骨灰盒,將我的姐姐擁入懷中。她本該有個完美的人生幸福的家庭,如今寄宿在這小小的方格盒裏的,怎會是我的姐姐?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看她最愛的兩個孩子長大成人。
在這個變遷萬化的世界裏,我已經失去太多太多的東西,曾經也是不得不怨恨著將我逼迫至此的阿斯蘭。但很快,一切就要結束了,這愛這恨,在我姐姐死去的那刻起終於也走到了頭。我將搭上這架直飛ORB的穿梭機離開PLANT。送行的人隻有一人,是我的青梅竹馬。
雨下的不大,我們都沒有打傘。他頂風而立,這個高大俊美邪魅的男人,羽領西裝瀟灑如初。隻是一道淡血描繪的疤痕依附在他的左臉上,湛藍的鬢發飄拂,若隱若現。太不要臉了,明明可以消除,但他偏連最後送行的時候也不給我一個完美。
“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隔著薄薄的雨霧,阿斯蘭的聲音虛幻縹緲。往昔啊,真是不堪回首。以前同樣的人說過同樣的話,隻是由肯定句變成了疑問句。
我緊了緊懷裏的盒,默不作聲,言語已經無力。他說他見我死時,隻要我能活下,他就肯放手。而他卻不知我見他死時,隻要他還能醒來再肯抓著我,我就把愛給他。可是,卡嘉莉死了。如果當初他不和她結婚,或者我能幹脆地從阿斯蘭身邊徹底離開,卡嘉莉也許就不會死,我沒有辦法停止這樣的想法。這愛,隻差一步我就可以給他,而那一步的距離,已若峽穀的鴻溝。
阿斯蘭淒涼了然地微笑起,像是理解包容了一切。他不會再逼迫我的選擇,他也明白隨著姐姐的離開成為了堅不可摧的屏障。那道屏障比曾經的牆更加固若金湯地把我困住。我的青梅竹馬不會再用那把雙刃劍,破牆而入。他妻子的死,對他也成為了一種束縛的符咒。聽訊她的死,阿斯蘭紅了眼,若他對她沒有感情,怎會千方百計滿足她的願望。
我最後望了一眼那雙在雨霧中還能如此清澈的綠眸,溫和平靜的也已經沒有了一絲眷戀。我轉身就走,真怕再一次地回眸,舍不得留下的人。
——CE83年。夏。ORB——
寬敞明亮的首長府邸,如舊,隻是它的主人再也回不來了。我坐在首長辦公席對麵的沙發上,盯著熟悉的位子,想像著自己年輕的姐姐曾經抓著頭煩躁地批閱文件的模樣。不知不覺地就莞爾,也渾然不覺地就默默流淚。
響起的叩門聲讓我略微清醒過來,隨意抹了下淚,督見來人竟是卡嘉莉的親信執行官奇薩卡先生。他向我行了個禮,神情複雜地將一疊資料遞給我:
“這是不久前卡嘉莉讓我保管的東西,我想現在交給你會比較好。”
我狐疑地接過,翻閱,遽然就如遭雷擊,愕立當場。這些無疑是阿斯蘭利用我的生育基因再修複調整的資料。為什麼卡嘉莉會有這樣的東西!?
“上次阿斯蘭議長和卡嘉莉在PLANT遇襲時,卡嘉莉委托我調查嫌疑人的,結果就得到了這些資料。”
奇薩卡向我解釋,似乎對我的反映預料之中。
“那麼得到資料出處的嫌疑人呢?”
“已經死了。是被人暗殺在監獄中。……我們懷疑是ZAFT內部人員滅的口。”
是阿斯蘭做的——那些人可能牽涉過六年前參與基因調整的實驗人員,那麼他們全部都死了嗎?阿斯蘭不會再放過他們了吧。不然悲劇又會重演,說不定被協調人利用,我也將成為實驗台上的白鼠。數年來的政權立場,已經讓他學會了心狠手辣。
“這些東西你打算如何處理?”
“都毀了吧。”我幽幽道。——這些資料是不該存在的。——但我還必須活著。
把文件全數還給了奇薩卡,他毅然頷首就再度離開了,這個精悍老練的男人完全值得信賴。
並不是我想成為“人類的夢想”這種東西,可這樣的自己既然存在了,我也必須為自己的夢想而活。更為了不讓愛我的人悲傷。
信步走到陽台上,ORB的天空晴朗明媚的沒有一絲雲彩,仿佛卡嘉莉最後一次對我的純淨笑臉。原來你已經知道孩子的由來,那一聲的感謝和抱歉,究竟隱含了你多少多久的沉默。即使感受得到自己丈夫的變化,可你卻始終都不知曉阿斯蘭和我,曾經那樣地背叛過你。我抓著欄杆跪倒在陽台,如同一個再也得不到赦免的罪人,大聲哭泣。
夏日的蟬鳴刺得厲害,地球的溫度燙得嚇人,一閉上眼陽光就能照紅眼皮,在這樣的夏日裏,我回家了。
媽媽摟抱住我,她說你回來啦,你終於肯回來了。近六年未見的母親,兩鬢都白了發。我埋首在她的肩頭,隻有久別重逢的傷感。我告訴她是阿斯蘭限製了我的出境,她卻慈祥地撥開我的額發,抹去我眼角的淚。
“那你有沒有和阿斯蘭說過,你想回來?”
看著媽媽平靜的臉龐,我突然答不上話來。我不清楚母親是更了解我還是她比我更了解阿斯蘭,我的確沒有跟他做過任何的外出申請,我也不知他是否真會放我回家探親。在那個PLANT,他把我關在籠子裏,我的世界裏隻剩下他,純粹的隻在他的身邊。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那是個噩夢。夢裏有過背叛有過數不盡的傷害,我拚命哭叫著撕喊著,同時也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明明知道那些痛苦都是來自那個人的,卻還是離不開他。我以為我放手了,我以為我放得了手的。我糊塗了,我不該如何是好。他在這時向我伸出了手,將我牢牢抓住。
夢醒。這裏是ORB。我懶洋洋地起床,渾身乏力。這隻是一個普通家庭平凡的清晨,我嘴裏咬著雞蛋吐司,吃不出味,父親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便繼續品著咖啡看他的早播新聞。我想我這個當兒子的似乎真的很沒用。
『PLANT新聞時報,現任最高評議會議長阿斯蘭。薩拉,涉嫌私自策劃基因調控研究是引起亞特蘭帝斯恐怖事件的主要原因,評議會決定革除阿斯蘭。薩拉議長一職,並將其以濫用職權罪名拒捕,判刑三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
“啪——”手裏的麵包直接掉在了桌子上。我直直盯著那四方屏裏的身影。阿斯蘭啊,他果然還是他啊!即使將被革去那光輝閃耀的頭銜依然風度無懈,飛揚跋扈,這個原本不可一世的國王,現在的臉上竟是數年未見的坦然與純粹,以至錯覺他對此是否根本無動於衷。他的帝國他的事業轟然倒塌。他完了,一敗塗地,身敗名裂。
這個用盡陰謀詭計精明狡猾的男人,最後卻以這樣的方式來懲罰自己。參與實驗研究的人如今都該被你殺了,資料也毀了。是你自己把消息和證據放出去的吧,阿斯蘭……
三年——又是一個“三年”。說什麼會對我放手?!這個大騙子。他果然是一點也不肯放過我。這次,你隻是不再主動向我伸手,是要說由你來等我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才是個那個最最最剛愎固執的家夥。真是一個不吸取教訓的笨蛋,而我又比他好到哪裏去。
這至死不渝的愛恨,構築了更加無法磨滅的羈絆。要花多久的時間來平複這刻骨的傷害,三年,是否真的足夠?
沒有多餘的言語,也沒有深思熟慮
你什麼話也不說,隻是冷酷地甩開了碰觸著的肩頭
由於小小的誤會,導致幼稚愛情的崩潰
這種悲傷的事情,已經不想再見到
拎起手裏的行李箱,我站在書桌前手中卻仍握著一張相片,同樣的相片曾經在阿斯蘭舊居見過,年少天真的我們勾肩搭背親密無間,彼此的笑容無比清澈無比幸福。很難得很珍貴的一張照片,恍若往昔。
“帶上吧。”母親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點點頭,把相片收入口袋。我覺得自己真是個不孝的兒子,剛回家卻又要走。而且連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前往何方。如果阿斯蘭要把自己監禁,那麼我就將自我放逐,漫無目的地去旅行。我們都無法將自己和對方原諒,這根深蒂固的傷痛是否可由這樣的方式來治愈我也無從知曉。
即使放棄夢想,也不願舍下那個微笑,那個刻骨銘心的微笑
曾幾何時,祈禱著的我們,用雙手構築的未來
一定能出現在這顆惑星上
然而,不論你在什麼地方,兩人都難以逃脫悲傷
轉移了視線的瞳,憂傷的目光
相信一定還會再見麵的吧
“我走了,媽媽。”
我隻知道這裏和那個遠在天涯的地方,都有等待我的人。
所以今後無論走到那裏,我也不會孤單。我不是一個人。
一起眺望的星空,又墜下了幾道流光
過去的記憶,依舊沒有淡忘
側耳傾聽,風中消散的口哨聲,旋律悠然響起
在這之後,在天空的盡頭,用心描繪的未來
又再度出現在地平線上,我就在你身旁
從此之後就永遠不分開了吧,連匆匆的日子都絢爛起來
曾幾何時,祈禱著的我們,用雙手構築的未來
一定能出現在這顆惑星上
無論你在什麼地方,在天空的盡頭都會出現那用心描繪的未來
在那個地方,再一次,我就在你身旁
即使兩人都難逃悲傷,轉移了視線的瞳,憂傷的目光
是相信一定還會再見麵的吧
——『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一定會再見麵的。』
我把手放至相片的所在,用我的心來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