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漢紀四十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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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恒帝永壽三年(丁酉,公元157年)
    有人上書說:“人民所以貧困,原因在於錢幣的重量太輕,厚度太薄,應該改鑄大錢。”奏章交付給大將軍、太尉、司徒、司空等四府官員,以及太學中有見解的學生,共同討論。太學生劉陶上書說:“我們當前麵臨的憂患,不在於錢幣,而在於人民饑荒。”我看到,連年以來,茂盛的莊稼都被蝗蟲和螟蟲吃光;民間所織的布匹都被朝廷和官吏私人搜刮一空。人民所憂患的,難道是錢幣的厚薄和銖兩的輕重嗎?即令當前能把沙礫化作南方出產的黃金,把瓦片變成卞和發現的白玉,而讓百姓渴了沒有水喝,餓了沒有飯吃,盡管有天皇氏、伏羲氏的純潔美德,唐堯和虞舜的清明政治,仍不能保證宮室門屏之內的安全。人民可以有一百年不用錢幣,不可以有一天饑餓,所以吃飯才是最急迫的問題。主張改鑄錢幣的人,不了解農業生產是國家的根本大計,多數隻說改鑄錢幣的好處。但是,如果一萬個人鑄錢,一個人掠奪,仍是不能滿足。何況現在是一個人鑄錢,而有一萬個人來掠奪!盡管把天地間的陰陽二氣都當作炭火,把萬物都當成銅,驅使不吃飯的人民,使用不饑餓的役夫,仍不能滿足永無止境的需求。想要使人民富裕,財富充足,最要緊的在於停止征役,禁止掠奪,則百姓不必勞苦而自然富足。如果陛下哀憐天下百姓的憂愁,想改鑄錢幣,使其整齊劃一,用來拯救時弊,這就猶如將魚養在鼎的沸水之中,讓鳥棲息在燃燒著烈火的樹木之上。水和樹木,本來是魚和鳥賴以生存的,用的不是時候,一定會被燒焦煮爛。希望陛下放寬刻薄的禁令,暫緩實行改鑄錢幣的建議,傾聽民間百姓流傳的評議時政的歌謠和諺語,詢問路旁老人的憂患,觀察日、月、星辰等三光的變異,察視山峰崩裂和河水幹涸的警告。天下人民的心願,國家急需辦理的大事,就可以看得明明白白,沒有遺漏和疑惑的地方。我想到,當今田地雖然寬廣卻得不到耕種,人民雖然很多卻得不到食物。眾小人爭相搶奪官爵,掌握國家的高位,猶如兀鷹凶殘而橫行天下,猶如烏鴉掠奪而貪婪無厭,連皮帶骨,把人民一口吞下,而仍不能滿足。我擔心役夫和窮困的工匠會突然從版築之間崛起,扔掉斧頭,捋衣出臂,登高向遠方呐喊,使憂愁怨恨的人民起來響應,猶如雲一樣紛紛集合,到那時侯,即令有一尺見方的錢幣,又怎能挽救危亡?”於是不改鑄錢幣。
    延熹元年(戊戌,公元158年)
    大將軍梁冀和陳龜之間一向有怨恨。梁冀誣陷陳龜毀壞國家的威嚴,牟取個人的功勞和名譽,不能得到匈奴人的敬重和畏懼。陳龜因罪被征召,返回京都洛陽,種暠被任命為度遼將軍。於是,陳龜請求退休,回歸故鄉。後來,朝廷又征召他擔任尚書。這時,梁冀暴虐的程度,一天比一天厲害,陳龜向恒帝上書彈劾他的罪狀,請求誅殺梁冀,恒帝不予理會。陳龜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梁冀所害,於是絕食七天而死。種暠到度遼將軍大營以後,首先宣布朝廷的恩德和信義,勸誘外族歸降;有不歸降的,再進行討伐。有些羌人生前被生擒,現囚禁在郡縣官府做人質,種暠命令將他們全部釋放。他誠心誠意地進行懷柔和安撫,賞罰分明,因此羌人、胡人都紛紛前來歸服。於是,種暠下令拆除烽火台和瞭望亭,邊境地區一片安寧,沒有警報。種暠被調回京都洛陽擔任大司農。
    二年(己亥,公元159年)
    梁皇後仗恃姊姊梁太後和哥哥大將軍梁冀的庇護和勢力,窮極奢華,比前世加倍,獨占恒帝的寵愛,嫉妒成性,六宮的其他嬪妃都不得侍奉恒帝。等到梁太後去世,恒帝對她的恩寵頓時衰退。梁皇後自己沒有兒子,每當其他嬪妃懷有身孕,很少能得到保全。恒帝雖然畏懼梁冀,不敢譴責和發怒,然而讓梁皇後來陪侍的次數變得稀少,梁皇後越來越憂愁憤恨。秋季,七月丙午(初八),梁皇後去世。乙醜(二十七日),將她安葬在懿陵,諡號為懿獻皇後。
    梁冀家族一門,前後共有七個侯,三個皇後,六個貴人,兩個大將軍,夫人和女兒享有食邑而稱君的七人,娶公主為妻的三人,其他擔任卿、將、尹、校等官職的五十七人。梁冀把持朝廷威權,獨斷專行,凶暴放肆,日甚一日。宮廷禁軍和皇帝最親近的侍衛和隨從中,都有他的親信,皇宮內部皇帝的起居,再細小的情況,他都必定了如指掌。向四方征調的物品,以及各地每年按時向皇帝貢獻的禮品,都先將最好的呈送給梁冀,皇帝還得排在他的後麵。官吏和百姓都帶著財物,到梁冀家裏請求做官活著免罪的,在道路上前後相望。文武百官升遷或被征召,都要先到梁冀家門呈遞謝恩書,然後才敢到尚書台去接受指示。下邳國人吳樹被任命為宛縣縣令,上任之前向梁冀辭行,梁冀的賓客散步在宛縣縣境的很多,梁冀托吳樹照顧他們。吳樹說:“邪惡的小人是殘害百姓的蛀蟲,即令是近鄰,也應誅殺。將軍高居上將之位,應該崇敬賢能,彌補朝廷的缺失。可是,自從我隨同您坐下以後,沒有聽見您稱讚一位長者,而囑托我照顧很多不恰當的人,我實在不敢聽!”梁冀沉默不語,心裏很不高興。吳樹到縣上任後,便將梁冀的賓客中為人民所痛恨的數十人誅殺。吳樹後來升任荊州刺史,上任前向梁冀辭行,梁冀請他喝下了毒酒。吳樹出來,死在車上。東郡太守侯猛,剛剛接受任命時,沒有去謁見梁冀,梁冀就另外找了一個罪名將他腰斬。郎中、汝南人袁著,年方十九歲,到宮門上書說:“春夏秋冬的運轉,每個季節都在達到極盛時便消退。太高的官職爵位,過分的寵愛信任,很少不招來災禍。如今大將軍已經位極人臣,功成名遂,應該特別警戒;最好是效法漢元帝時的禦史大夫薛廣德,把皇帝賞賜他的安車懸掛起來,高臥家中,頤養精神,不再過問政事。經傳上說:‘樹木果實太多,會折斷樹枝,傷害樹根。’如果不抑製和減損他手中所掌握的過盛的權力,恐怕不能保全他的性命。”梁冀聽到這個消息後,秘密派人搜捕袁著。於是,袁著改名換姓,假裝有病身死,家裏人用蒲草結紮成屍體,買來棺木殯葬。梁冀識破這是一個騙局,繼續追捕,終於抓到袁著,將他鞭打至死。太原人郝絜、胡武,好說驚人的話,喜歡高談闊論,和袁著交情很好。郝絜、胡武曾經聯名上書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推薦天下的高明人士,卻沒有將推薦書送給梁冀。袁著死後,梁冀記起舊恨,命京師有關官署發文書逮捕郝絜、胡武。於是,胡武全家被殺,死了六十餘人。郝絜起初逃亡,後來知道無法逃掉,於是帶著棺木,親自到梁冀家門上書,將書遞進去後,便服毒而死,家屬才得以保全。安帝的嫡母耿貴人去世,梁冀向耿貴人的侄兒、林慮侯耿承索取耿貴人的珍寶玩物,但沒有得到手。於是梁冀惱羞成怒,誅殺耿承及他的家屬十餘人。涿郡人崔琦因擅長於撰寫文章,而得到梁冀的喜愛。崔琦作《外戚箴》、《白鵠賦》向梁冀諷勸。梁冀大怒。崔琦對梁冀說:“從前,管仲擔任齊國的宰相,喜歡聽譏諷和規勸的話;蕭何輔佐漢室王朝,專門設置記錄自己過失的官吏。而今,將軍身居輔政高位兩朝,責任和伊尹、周公同等重大,可是沒有聽說您推行德政,卻隻見生靈塗炭,災難深重。將軍不但不能結交忠貞賢良來拯救大禍,反而想要堵塞士人的口,蒙蔽主上的耳目,使天地顏色顛倒,鹿馬換形嗎?”梁冀無法回答,便將崔琦遣送回鄉。崔琦因恐懼而離家,四處逃亡躲藏。梁冀派人將他搜捕到手,加以誅殺。
    梁冀把持朝政將近二十年,威勢和權力震動內外,恒帝隻好拱手,什麼事都不能親自參與。對於這種情況,恒帝早已忿忿不平,及至陳授死去,他愈發憤怒。和熹皇後鄧綏的侄兒、郎中鄧香的妻子宣,生下女兒鄧猛。鄧香死後,宣改嫁給梁紀為妻。梁紀,即梁冀之妻孫壽的舅父。孫壽因鄧猛美貌,把她送進掖庭,被恒帝封為貴人。梁冀打算把鄧猛認作自己的女兒,將鄧猛改姓為梁猛,可是又害怕鄧猛的姊夫、議郎邴尊從中破壞,說服嶽母宣予以拒絕,於是派刺客將邴尊殺死。其後,梁冀又想殺害鄧猛的母親宣。宣家和中常侍袁赦的家相鄰,當梁冀派遣的刺客爬上袁赦家的屋頂,準備進入宣家時,被袁赦發覺。於是袁赦擂鼓聚集眾人,通知宣家。宣急忙奔入皇宮,向恒帝報告,恒帝勃然大怒。於是,他單獨招呼小黃門史唐衡跟隨他上廁所,問道:“我的左右侍衛,和皇後娘家不投合的,有誰?”唐衡回答說:“中常侍單超、小黃門史左悺和梁不疑有仇。中常侍徐璜、黃門令具璦,經常私下對皇後娘家放縱驕橫表示憤恨,隻是不敢開口。”於是,恒帝將單超、左悺叫進內室,對他倆說:“梁將軍兄弟在朝廷專權,脅迫內外,三公、九卿以下,都得按照他們的旨意行事,現在,我想要誅殺他們,你們二位的意思如何?”單超等回答說:“梁冀兄弟的確是國家的奸賊,早就應該誅殺;隻是我們的力量太弱小,不知聖意如何罷了。”恒帝又說:“確實如你們所說,那麼,請你們秘密謀劃。”單超等回答說:“謀劃並不困難,隻恐怕陛下心中狐疑不決。”恒帝說:“奸臣威脅國家,應當定罪伏法,為什麼狐疑不決呢?”於是,把徐璜、具璦叫來,恒帝和五個宦官共同定計,恒帝將單超的手臂咬破出血,作為盟誓。單超等人對恒帝會所:“陛下如今既然已下定決心,千萬不要再提這件事,怕會引起猜疑。”
    梁冀果然對單超等產生猜疑,八月丁醜(初十),派遣中黃門張惲入宮住宿,以防範意外變故。具璦命令屬吏逮捕張惲,罪名是:“擅自從外入宮,想要圖謀不軌。”恒帝登上前殿,召集各位尚書前來,揭發了這件事,派遣尚書令尹勳持節統率丞、郎以下官吏,命全都手執兵器,守衛省閣,將所有代表皇帝和朝廷的符節收集起來,送進內宮。又派遣具璦率領左右禦廄的騎士、虎賁、羽林衛士、都侯所屬的劍戟士,共計一千餘人,和司隸校尉張彪一同包圍梁冀的府第。派光祿勳袁盱持節,向梁冀收繳了他的大將軍印信,將他改封為比景都鄉侯。梁冀和他愛的妻子孫壽,當天雙雙自殺。梁不疑、梁蒙在此以前已經去世。將梁氏和孫氏家族,包括他們在朝廷和地方的親戚,全都逮入詔獄,不論男女老幼,全都押往鬧市斬首,屍體暴露街頭。受牽連的公卿、列校、州刺史、二千石官員,被誅殺的有數十人。太尉胡廣、司徒韓縯、司空孫郎,都因阿附梁冀,沒有去保衛宮廷鄂停留在長壽亭,被指控有罪,以減死罪一等論處,免去官職,貶為平民。此外,梁冀的舊時屬吏和賓客,被免官的有三百餘人,整個朝廷,為之一空。當時,事情突然從皇宮中發動,使者來往奔馳,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都失去常態,官府和大街小巷猶如鼎中的開水一片沸騰,數日之後,方才安定,百姓們無不稱快,表示慶祝。恒帝下令沒收梁冀的財產,由官府變賣,收入共計三十餘億,全都上繳國庫,減收當年全國租稅的一半。並將梁冀的園林分散給貧民耕種。
    擢升大司農黃瓊為太尉,光祿大夫、中山國人祝恬為司徒,大鴻臚、梁國人盛允為司空。
    這時,剛剛誅殺梁冀,天下人都希望政治改觀。黃瓊位居三公之首,於是,他舉發彈劾各州郡一向行為殘暴貪婪的官吏,有十餘人被處死或流放,全國齊聲稱讚。
    黃瓊征聘汝南人範滂。範滂從少年時,便磨礪清高的節操,受到州郡和鄉裏的佩服。他曾經擔任清詔使,到冀州巡視考察。出發時,他登上車,手攬韁繩,慷慨激昂,大有澄清天下吏治的壯誌。貪贓枉法的郡太守和縣令、縣長,一聽說範滂要來巡察,都自動解下印信,辭職離去。凡是範滂所舉發和彈劾的,全都符合眾人的願望。當時,正好遇上皇帝下詔,命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掾屬品評地方官吏的為政善惡和得失,反映民間疾苦。於是範滂彈劾刺史、二千石官員、權貴黨羽,共二十餘人。尚書責備他彈劾得太濫太多,懷疑他有私人恩怨。範滂回答說:“我所舉發彈劾的官吏,假如不是奸邪暴戾,為害百姓,怎麼會讓他們來玷汙我的奏章嗎?隻是因為迫於朝會的日期太近,所以先舉發應該亟待懲處的,還有一些沒有查清的,待調查核實後再行彈劾。我聽說,農夫必須除草,莊稼才能茂盛,忠臣必須鏟除奸臣,王道才能清平。如果我的彈劾有差錯,我甘願公開被處決!”尚書無法責問。
    五年(壬寅,公元162年)
    皇甫規持節擔任大軍統帥,回到故鄉,督率軍政,既沒有樹立個人的私恩,反而不斷舉奏彈劾貪官汙官,而且對宦官深惡痛疾,不跟他們結交往來。當時朝廷和地方都對他有怨言,於是眾人一同誣陷他用貨財賄賂諸種叛羌,命令他們在表麵上假裝投降。因此,恒帝譴責他的詔書相繼而來。
    皇甫規上書為自己辯解說:“去年秋季,西羌諸部族蠢動,背叛朝廷,舊都長安恐懼震駭,朝廷深為西方的形勢而擔憂。我重振國家的聲威,使叛羌各部族都低頭請求歸降,所節省的經費達一億以上。我認為這是忠臣應盡的義務,不敢向朝廷自稱有功,所以,恥於以片言隻語談及自己的微薄貢獻,然而,比起前麵那些敗軍之將,我也許可以無罪無悔。當初,我一進入涼州境內,先行彈劾孫雋、李翕、張稟;隨即率師南征,又彈劾郭閎、趙熹,列舉他們的罪狀,依據這些罪狀,他們應被判處死刑。這五位臣子,黨羽遍布半個中國,其餘縣令以下,直至小吏,所牽連的還有一百餘人。屬吏借口要為長官報仇,兒子一心想為父親雪恥,他們載著禮物,駕車奔馳,有的懷揣口糧,徒步前往,交結有權勢的豪門,競相散步誹謗謠言,說我私下賄賂反叛的羌人,用財物酬謝他們。假如說我用的是自己的私財,那麼我家清貧,沒有一石以上的存糧;如果說我用的是官府的財物,那麼有官府的文書賬簿,很容易考查。特別讓我疑惑不解的是,即令他們所說的都是真話,那麼,前朝還把宮女賞賜給匈奴單於,將公主嫁到烏孫王國;而今,我不過僅僅花費一千萬錢,卻收到了懷柔和安撫叛羌的效果,這是良臣的才幹,是軍事家所推崇的謀略,又有什麼罪過違背了義理?並且,從安帝永初年間以來,朝廷派出的將帥不少,其中全軍覆滅的就有五位,動用資財多達萬萬。有人在班師之日,將朝廷撥調給軍隊使用的錢幣,連封條都沒打開,就原封不動運回京都洛陽,直接送進權貴的家門。然而,他們卻都名成功就,加官晉爵,得到豐厚的封賞。而今我返回故鄉,糾察和彈劾各郡的官吏,斷絕和朋友、親戚的關係,殺戮侮辱過去的老朋友,於是,招來眾多的誹謗和暗害,的確是在情理之中。”
    於是恒帝把皇甫規征召回京都洛陽,任命他為議郎,按照他的功勳,本來應該加封侯爵,可是中常侍徐璜、左悺卻打算從中勒索財物,多次派遣賓客向皇甫規詢問立功的情況,但皇甫規始終不肯拿出財物酬答。於是徐璜等人惱羞成怒,重提前事進行誣陷,將皇甫規交付有關官吏審問治罪。皇甫規的部屬打算收集錢財送給徐璜等人,向他們道歉,但皇甫規不聽從這種建議。於是,皇甫規就以沒有肅清叛羌餘眾的罪名,被關押到廷尉獄,判處到左校服苦役的刑罰。三公以及太學生張鳳等三百餘人,前往宮門為皇甫規訴冤。正遇到朝廷頒布赦令,皇甫規才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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