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上的少年動作輕柔卻堅定地奪下男人手中的煙頭，而後撚滅了它，血色的眼中帶著溫和的笑意。
    “連我自己都快要記不清了。這樣渾渾噩噩地活了多少年。
    然後，突然就遇到了他。明明知道他的身份的，卻還是這樣義無反顧。
    林真的很單純。
    在殊不晰的保護下，他甚至連自己的食物是剝奪了他人生命換來的罪惡都不知道。
    那個笑得靦腆的孩子，那個會全心對一個人好的孩子，那個不敢麵向陽光卻期盼著白晝的孩子。”
    少年修長的身體靠在陽台上，仰視著漫天的星光，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在說著什麼，男人便望著樓下那條路上的路燈，靜靜地聽。
    “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那些變化呢。
    離開了殊不晰，林開始明白一些事情。雖然那些對於他來說也許有些晚，但他終究是明白了。
    我看到那雙從來不曾沾染鮮血的手，開始慢慢染上了血跡。
    猩紅的，陰鬱的紅。”
    少年鬆開了手中的女人，靜靜望著站在不遠方的男人，久久，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
    “我們吸血鬼獵人，並不是漫畫小說裏的正義角色。我們隻負責替他人報複。
    人們出錢，要我們去殺死某個生活在暗處的生物，我們便去。
    這隻是一種謀生的手段，這個職業並不高貴，甚至是卑賤的，對於出錢的雇主，我們言聽計從，感覺上，就像是一個久經世事的妓女，一隻被人呼來喝去的狗。”
    一張紙，飄落到了地麵，上麵用紅筆寫出的殊林二字突兀著，看上去極度囂張。
    “終於接到了要求殺死林的天價委托書。
    我沒辦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
    五味雜陳。
    林一直在我麵前，我就看著他那雙手，沾上越來越多人的鮮血，但我無能為力。
    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知道這是宿命。
    林和我的宿命。
    第一次想要放棄這個卑賤的職業，然後帶著我依舊單純，隻是被欲望迷住了眼睛的林，遠走高飛，去到天涯海角，那裏沒有人能夠找到我們。”
    一個留著黑色長發的男人，敲開了公寓的門，歉意地笑著，表示自己想要借一下電話。
    殊林懵懂地點頭，然後盯著男人的臉看了很久，爹地……？
    男人摸了摸他的頭，搖了搖頭，我姓封，叫封慕歌。
    “封慕歌出現了。我詫異於這個人的容貌與殊不晰的相似程度，和他身上純正的光明氣息。
    也許他並無意介入林的生活，但他還是走進了他的生命。
    明明，我和林在一起的時間要比他長，卻為何一個瞬間，林卻開始疏離我，而親近他？
    隻是因為那張與他父親有著八分相像的臉？
    可是，他們，明明不是一個人，一個，是絕對的暗性體質者，而一個，卻是絕對的光性體質者，明明，封慕歌身上強烈的光性，會對林的身體產生侵蝕作用，卻為何，他寧願放棄半隻腳已經踏入黑暗的我，而選擇那個極有可能傷害到他的封慕歌？”
    殊林站在夜晚的街道上，看到不遠處飛速行駛著的轎車，將一個橫穿馬路的行人撞飛了出去。
    那猩紅布滿了大地，誘人的香甜在空氣中擴散。
    他聽到周圍的人在說著車禍、血、死亡之類的話題。
    救護車來了，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搖著頭歎息，他說，那個人，死了。
    死了。
    殊林扯了扯男人的衣角，原來，流血，就是死了。
    “林離我越來越遙遠了。
    在吸血的時候，他的眼睛裏竟然開始有了興奮感。
    父親似乎知道了我和他的事情，母親打電話來的時候，他似乎正在發脾氣。
    我和林，似乎快要走到盡頭了。”
    描繪了殊林將一個人變成吸血鬼過程中的一個片段的那幅畫，被掛在了封家別院的牆上，少年望著那幅畫，眯了眯眼。
    “那幅畫，感覺就像一個預言。
    封慕歌似乎一直在看我，眼睛裏滿是嘲諷。
    刹那間，我似乎感覺到他身上純正的光明氣息，開始混入了一些黑暗的味道。但是隻有一瞬間。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錯覺，但似乎，這個人的介入，從始至終就是有目的的。”
    少年的尖牙，刺入了男人的脖子，男人閉上眼，眼角一片濕潤。
    “林願意給我初擁，將我變成他的同類，是我的幸運。
    最後還是自甘選擇了墮落，在服下他血液的時候，我就知道。
    我擁有了不老不死的生命，以自由與光明作為代價。
    林不再是我的林，這是我在離開他之前，唯一能向他索求的東西。
    離開我卑賤的職位，墮落下去。
    然後以各種方式消除心裏的怨恨。
    手上沾了鮮血。
    我不在乎了。”
    畫麵忽然變成了殊林在歐世文槍下化成一堆黑灰的場景。
    “父親開槍了。
    我就在一旁的草叢裏，看著林閉上了那雙血色的眼。
    但我沒有出去幫他，最後也沒有。
    林已經不是我的了，而我不能讓父親發現我，如果他知道我墮落了，一定會殺死我，屆時，我便連和林的記憶都沒有了。
    所以，我選擇了沉默。
    我知道在另一邊的陰影裏，還有一個人。我不知道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態，看著林消失，而最終也沒有露麵。
    林死了。
    我竟然開始有了輕鬆的感覺。
    林消失了。
    我和封慕歌，終究誰也沒有辦法獨占那個人。
    嗬，他消失了。
    然後，封慕歌也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我也不知道。
    也許，他是去找林了。
    不過，我不在意了。“
    一個身材高大修長，容貌驚似殊林的男人，打開了封家別院的門，看到站在院子裏的歐秉離，似乎有些吃驚。
    你好，我是封簡。
    我叫……歐秉離，是你買下了這棟別墅？
    嗯，是的。』
    “在柳宅殺人的那個，其實是歐秉離？”封簡望著水銀上的畫麵，心沉了下去，“那，柳朝陽又是怎麼回事？”
    殊不晰歎了口氣，替封簡收好了那段記憶：“柳朝陽，應該是為了其他什麼目的而墮落的，雖然事實上狼人聖殿屬於冥界血族的附屬地區，但本質上，我並不能過多地介入他們的事情，所以不清楚SK究竟想做什麼。你知道的，隻要他的小動作對於血族沒有威脅，我就不能插手。”
    “柳燕她的精神狀態似乎依然太好。”封簡抬頭望了眼樓上那間麵朝陽光的客房。
    “是快要崩潰了。”殊不晰的聲音有些沉鬱，“今天我趕到柳宅的時候，她已經見到歐秉離了。那個男人的牙……說真的，也許是我沒有注意，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長的牙，那牙就那麼露在外麵，不，應該說是因為過長的緣故，已經收不回去了，而且，那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但他似乎並不害怕。”
    “吞噬？”
    “不是。即便是非一母同胞的吞噬，副作用也不會使牙變長，這點你該是清楚的才對。”
    “也許是因為他曾經是個獵人。”
    “嗯，所以，這些天，請你盯緊地下室的那小子。歐世文那個人的底細，直到如今我都沒有摸清，他的大兒子歐秉書今年是五十八歲，按照正常人的身體進行推算，別說歐秉辰，以他的年齡，應該是連歐秉離都生不出來的。但是在十三年前，我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時候，竟然發現他看上去甚至比歐秉離更加年輕。”
    殊林點了點頭。
    “封簡……”
    “嗯。”
    “我真的有點後悔了呢……”為什麼……會在十三年前讓你進行那場非同胞兄弟的吞噬？
    “你該累了，歇一會兒吧。”封簡站起身，“小家夥該餓了，我去給他帶點吃的。”
    殊不晰望著他的背影，垂下眼瞼。睫毛下眼瞳的顏色，仿佛深了些。
    ***
    “不晰，吞噬他，然後，你會成為血族裏最強大的存在。”男子蒼白的手指，指向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封慕歌。
    “吞噬……？這……怎麼可能……？”殊不晰望著父親臉上詭譎的表情，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撞在了身後的衣櫃上，“怎麼突然讓我做這種事……”
    “同樣的話，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男子冷厲的音調平靜地下達殘酷的命令，“你們是同胞兄弟，不用擔心這樣的吞噬會有什麼不良反應。”
    一個女人驀然推開了門，尖叫著衝了進來：“殊異時——！你這個瘋子——！他們都是你兒子啊——！”
    “寧雪，告訴我，難道你不希望我們的兒子成為血族的統治者，站在這個世界的巔峰？”
    “我不希望！你們男人到底在想什麼？讓他們就這樣平平安安地過下去，不好嗎？”
    “他們兄弟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嗎？”殊異時冷哼一聲，“那，融為一體有什麼不好？”
    “你怎麼能做這種事？！我……我怎麼會嫁給你這種人……”
    “我會讓我的孩子，成為他們最大的敵人，我會讓這個世界……給不離陪葬……”
    ……
    殊不晰睜開眼睛，端過桌上的水，猛地灌下。
    “做噩夢了？”一隻手，捏著紙巾替他擦了擦額角的汗珠。
    “簡。”
    “我在。”
    “現在，你還會不會做夢？”
    “當然會。有思想的生物都會做夢。”
    “我是說，你還會不會做有關於十三年前那場吞噬的夢？”
    那隻手僵住了。
    “會的吧。”殊不晰輕笑了聲，“那個夢，每天晚上，我都會做。”
    ……
    “父親為了替死在封家人手上的二哥報仇，同身為獵人的母親生下了我和慕歌。
    到了現在還慶幸，當初是我遺傳了父親的純暗性體質，而慕歌遺傳到了母親的光性體質。
    所以，被吞噬的人，變成了慕歌。”
    封簡撚滅了煙頭。
    “我沒有為自己開脫的意思。”
    “殊異時，不是在二十年前，便死了麼。”
    “二十年……的確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你身上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我沒興趣知道。我隻要你告訴我，慕歌他，還有沒有回來的可能。”
    “如果你能讓林回到我身邊，那麼，封慕歌，就有重新出現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