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來寒雨晚來風 第二十四回 當場指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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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慕晡依舊跪在剛才給太皇太後磕頭的地方,他想象不出康無儲聽到自己兼領欽天監和太史令二職後會是何表情。就當他去南京前送康無儲的離別禮物吧。
奚慕晡正想得出神,卻聽朱君然說道:“其他人全都出去。”
奚慕晡身體怔了一下,他已經忘記皇帝還在這兒,但他給康無儲掙來監正的位子對朱君然來說也算得上是大功一件吧。
他如此想著抬起頭來,剛想說話,就被走上前來的朱君然勾住他兩腋一下抱起。
“陛下!”
“想去瑾身殿還是禦書房?”朱君然調笑著問道,話語裏的暗示嚇得奚慕晡露出一臉的驚慌,朱君然看在眼裏,心情越發暢快,不待奚慕晡開口違抗就狠狠吻住了奚慕晡紅潤的嘴唇。
奚慕晡被他抱著,使勁蹬腿卻一點用也沒有,眼看皇帝親了他的嘴唇、麵頰又親到他脖子上,簡直越親越狠,而剛才還傷心哭泣的小太子則趴在床上疑惑地看著他倆。
有孩子在場就這般淫/逸,奚慕晡簡直羞惱惶急至極,無奈地揚起手胡亂推搡朱君然,哪知手掌卻不小心朝朱君然臉上掠了一下,力氣不大,卻足以讓朱君然和太子大吃一驚。
知道自己闖禍了,奚慕晡惶恐地看著皇帝。果然,朱君然反應過來後,二話不說狠狠將他摜在地上,直摔得他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他歪歪倒倒地想要掙紮著站起來,朱君然卻走上去朝他左手用力踩下去。這就是他剛才“扇”朱君然耳光的手。奚慕晡咬緊了牙任憑他踩,疼得額頭上都冒汗了。
“賤人!別拿你跟常芷言那一套來對朕!他讓你扇他耳刮子,朕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你也不配!”
呆坐在床上的孩子猛地跳下床,跑過來抱住他爹的腿,大哭道:“父皇,你別踩,小千疼,燎兒也疼……”
朱君然眯眼看著孩子淚花的小臉,冷著臉將腿移開了。
奚慕晡連忙將手收到背後,叩頭道:“微臣知罪了……微臣知罪。陛下息怒。隻是,微臣越來越……不明白陛下的心思……微臣過兩日就要按旨完婚,雖然心有不甘,但想做一個好丈夫,陛下怎可……”
“夠了!突然說這種話是何意?妄想朕會改變主意?你這些話留著說給羅扇聽吧……”朱君然聽到他最後一句時心裏刺刺地發疼,就像即將失去什麼很寶貴的東西一樣,不安和空虛立即席卷了他的全身,他隻能告訴奚慕晡,他不會後悔,那也是在告訴他自己。
奚慕晡又算什麼東西?他朱君然從來不是貪欲之人,就連一直心心念念的常芷聞和他坦誠相待以後,他都可以一直按捺著欲念,舍不得輕易動常芷聞一下,莫非和奚慕晡行兩次魚水之歡,就值得他為奚慕晡改變他的大計不成!
他咬了咬牙,轉身欲走。
“陛下,”奚慕晡輕聲喚住了他,“微臣在井裏時,看見井底有‘東西’,陛下還是盡快派人打撈一下,免得髒了那口井。”
朱君然蹙眉略一思索,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奚慕晡跪在床邊,他現在心裏還掛念著一樣東西。“另外……那個……微臣的筆筒,不知……”
朱君然聽了,剛熄滅的怒氣又衝上頭來,轉回身對他冷笑道:“筆筒在朕的寢宮,有本事就自己來取。朕——會一直等你!”
一個“等”字摻了許多東西,嘲諷、威脅、引誘、欲/望、希冀,等等。奚慕晡聽了隻是愣住,等朱君然走遠了都難以回神,肩膀上卻多了一雙小手。
他轉過身去,小太子摟著他的脖子,臉上掛著淚水,微微啜泣著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輕觸他脖子上的牙印和剛剛被踩的手。
“疼麼?我不是故意的,我父皇也不是……”
奚慕晡微微笑著將他抱起,兩人回到床上麵對麵盤腿坐好,樣子端正肅穆得就像要商議什麼國家大事。
“其實,我並不知道真正害殿下的人是誰。”奚慕晡說。
小太子頓時跳了起來,大喊道:“可是你剛才在我耳邊說你知道的!”
奚慕晡將他拉到懷裏,溫柔地說:“我進林子的時候確實看見了一個人,可惜我沒看清楚,但我肯定她絕不是皇後。剛才之所以騙殿下,是不希望殿下傷害無辜、放過真凶。隻是,我很奇怪殿下為何不喜歡自己的母後?”
“葉春不是我母後!”孩子一聲吼出來,“我母後早被她害死了!”他情緒激昂,說著又要跳起來,奚慕晡連忙將他緊緊抱在懷裏哄著,孩子依偎著他的胸膛,居然又傷心地嚶嚶哭起來。
奚慕晡親親他的臉頰,柔聲道:“殿下失母之痛我明白,切莫難過了……隻是我聽說當年皇上已經查出害死你母親的是陳貴妃,你怎麼說是皇後呢?是誰告訴你的麼?”
太子雖小,卻很知道宮中厲害,他低頭想了想,並不能完全信任奚慕晡,雖然他已經發自肺腑、十分十分地喜歡奚慕晡了,但這並不會彌補信任。
“我不能告訴你,我、我答應過那個人不亂說的。我知道當年我父皇是最喜歡我娘和陳貴妃的,這讓葉春嫉妒,於是她施藥害死了我娘,又嫁禍給陳貴妃,將她倆雙雙害死了!我父皇那麼聰明,他一定也知道真相的!葉春笨死,她做的事情從來瞞不過我父皇的眼睛!總有一天我父皇會收拾她!”
奚慕晡不說話了,他隻是在心裏不停地回味著孩子說所的那個“笨”字。他聽過一些關於皇後葉春的議論,有人說她蠢,也有人說她淳,就連她在後宮做的那些不妥當甚至被人說成囂張跋扈的事情也大多源自這“蠢”和“淳”,而不是心性的狠毒。淳是好事,但因為蠢,她常常好心辦壞事,若沒有她舅奶奶太皇太後葉瞻和她爹神機營大統領葉承鈞,恐怕她的靈位早已放進朱家宗廟了。
連孩子都知道她笨,這樣的人生活在宮裏,不知道在心中壓抑了多少憤懣和委屈呢。奚慕晡如此想著,微微地對葉春生出了憐憫之心。
他其實早已知道將太子投井的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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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慕晡和小太子坐在床上促膝而談近一個時辰,兩人笑鬧不止,直到了大半夜,太子難擋困意,奚慕晡便抱著他哄他入睡,一邊拍撫一邊輕聲在他耳邊說著“小可憐”“小乖乖”“好寶貝”“好孩子”等許多留在他記憶裏曾經從母親口中發出的憐愛昵稱,他心疼這孩子在宮廷鬥爭中所遭的罪,也賞識孩子無與倫比的聰慧,他隻是在用這一聲聲溫柔的低喚還報答孩子無數聲“小千”給他帶來的感動。
不一會兒,孩子沉入了夢中。奚慕晡悄悄起床穿戴好,一轉身卻嚇了一跳,原來朱君然不知何時竟回來了,就坐在距離床不遠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哄孩子睡覺的場景。
奚慕晡臉色很有些難堪,為了不攪醒太子便無聲地走到朱君然麵前跪拜了一番,完事了就想起身往外麵走卻被朱君然攔腰抱住。
朱君然微蹙眉頭看著他,手漸漸收緊。
奚慕晡雖然瘦,但身材也算修長,站在朱君然麵前不過矮了朱君然半個頭。
他微微仰麵凝望朱君然,無力而略略傷感地對朱君然微笑,在朱君然被他那宛如永別的眼神燒得遲疑困惑而疼痛時他忽然輕踮起腳尖,在朱君然那雙鳳眸上左右各吻了一下,緊接著他又在他嘴唇左上方那顆淺痣上一觸而過。
他看著朱君然緩緩說道:“在民間,陛下嘴角這顆痣被人稱為‘苦情痣’,但康無儲對臣說過,這樣的痣在相術中隻釋作‘貪戀、酷愛’之意。他說痣本身其實沒有苦樂的象征,但臣一直覺得那‘貪’與‘酷’正是世間苦痛的根源,‘情’若與此二字相連,必然苦上加苦。臣一直沒有弄明白的是,這苦的到底該是陛下還是有情於陛下的人呢……直到墜入井中的一刻,臣覺得自己忽然知道答案了……那時候臣浸在水中,回憶著陛下與臣的糾葛隻覺得心裏發疼,頭腦卻異常地清明。當蒼白月光投進井裏時臣卻不再痛了,隻覺得世間一派空茫,沒有情,沒有恨,不是憐,亦不是無。臣覺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一個迷夢,夢裏有陛下帶給臣的恐懼羞辱,也有過小小歡欣,臣卻從不敢有讓夢實現的奢望。因為陛下榮耀無匹,仿似天人,恰如冷月。如我輩螻蟻隻能暗自瞻仰,心懷一絲淡淡的向往,並卑下得希望這向往永遠不能成真,滿心相信隻要此生不去靠近就不會用己身仇愛將聖潔沾汙,那月便永遠完美無缺,慈悲公正,世人也就不會有任何失望……臣知道自己必須將尊皇命娶親,並為陛下江山遠走他鄉,臣的夢也就該醒了,或許睜開眼睛的刹那會感到惆悵,但隻需熹微晨光,臣也許會連夢中的所見所感都再不能記起,那時,臣便真正釋然了……所以,今夜之後,臣與陛下唯有君臣之義,臣也懇請陛下切切珍重。奚慕晡,這就去了……”
奚慕晡說完,淡淡一笑,輕輕推開朱君然放在他腰間的手,一步步走出殿去。
朱君然並沒有阻攔,他心裏清楚,奚慕晡既然如此說,那麼之前糾纏不清的事情應該了結了。他作為一個策劃者,為了促使利益達到頂點,慣用脅迫、欺騙、引誘等各種隱晦的手段,而被他設計的人往往都是有價值的人,若是愚蠢的,也許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明白自己為何會中計,若是聰明的,也許早就對帝王的謀劃心知肚明,但到了最後他們也還是不得不落套。奚慕晡屬於後者,現在的他已經沒有退路,是朱君然不給他退路。他或許想過逃離,但他最後順從了,也許有他自己的原因,也許隻是因為讓他落套的人是朱君然。他對朱君然始終懷著一份淡然的思求,他自己清楚,朱君然自然也能感知到。
所以,朱君然現在覺得心痛極了,但是他緊緊握住雙手,對自己說:不要,也就不要了罷……
東宮門口已經停著葉氏賞賜給奚慕晡的步輦。
這步輦置備得極舒服,又用了等同諸侯製儀的六人同抬,但奚慕晡睡在裏麵難以成眠,隻因從東宮到嘉肅門一路上遇到了一些古古怪怪的宮人。
那些宮女太監半夜不睡,提著燈籠在各宮各殿門口壓著聲音敘敘同人說著話,看樣子都是各受主命出來打探走訪什麼消息的。
奚慕晡走到嘉肅門時命人將步輦停了,聽著兩個躲在門後麵的小宮女嘀咕。
聽了幾句後,一微微歎了口氣。
“權力、私/欲、暴/力,這皇宮可怕、可恨!裏麵的人……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步輦穩穩當當地抬到了東華街,距離奚府大門還有一段距離,奚慕晡就看見自家府門上鉤掛著許多精致繁雜大紅綢花,紅色燈籠高高地掛了滿院子,從遠處看,那些紅光幾乎將整個奚府映成了一團火。他知道皇帝的旨意定是下來了。
一襲青衣的楚闌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片熱烈得刺目的紅色前麵,手扶著門框癡癡地看著奚慕晡走下步輦。
她眼裏含著淚水,卻並不是因為臨門的“喜事”而悲傷,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著。
因為在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焦急地站在門口守望了三天後,她的公子終於……平平安安的到家了……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比奚慕晡的安然更令她欣喜……
奚慕晡慢慢走到她麵前,伸出手隻想拂去她臉頰上晶亮如明珠的眼淚,卻看見自己伸出去的手在顫抖,他微微張口似乎想對楚闌解釋什麼,停了半晌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在楚闌含笑帶淚地說出“公子”後,他低低地回喚了一聲“闌……”
僅此一字,帶出了一口鮮紅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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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吉祥這一章更得太晚了。道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