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來寒雨晚來風 第三回 沉水旋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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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君然看見了奚慕晡眼波中瞬息萬變的神采,愣怔了一下猛然就明白了他心內的恃持。想他朱君然是何等智慧的人,平日裏隻要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將對方心思摸個透徹,更何況是奚慕晡眼中那份有些露骨的同情與算計。
這樣的眼神讓朱君然立時怒火中燒,他提住奚慕晡的衣領,在奚慕晡來不及反應就揚手朝奚慕晡臉上狠狠抽下去,口中怒罵道:“狗東西!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膽敢算計朕的心思,朕讓你不得好死!”他一邊說著就又狠抽了奚慕晡幾巴掌。
“啪啪”幾下扇得奚慕晡眼冒金星,被皇帝放開衣領後整個人便癱軟在地。他一手支撐著身體歪歪斜斜地跪坐起來,另一隻手渾渾噩噩地去摸自己的臉——因為皇帝向來慣用左手,所以剛才那幾巴掌打的都是他的右臉,現在半邊臉已經腫起來了,他不但嘴角流了血,連耳朵眼裏都開始流出血來了。
他怕了。
“陛下息怒,微臣該死!陛下恕罪……”至此境地再不求饒就算不被沉湖淹死,恐怕光煽耳刮子都能叫他此生再不能聽見一直神往的蕭曲。
朱君然臉色鐵青,看著他腫紫的半邊臉已經鄙夷厭惡到極點,就連繼續扇他耳光都有些嫌棄了。
這時,一直安靜地坐在邊上的小太監起身踱過來,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但說出的話卻是有板有眼:“奚大人,皇上登位已有十七年了,身為帝王一向恪守君範,雖說不苟言笑,但對朝臣均是尊重禮遇有加,從沒親自動手懲治過朝廷官員。即便是那些常年在仁壽宮行走的人也道皇上心胸寬廣……但剛才皇上打了你,縱然有辱大人體麵,這也是因為——你該打……明白嗎?”
奚慕晡心裏一動——他們朱家的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輩,卻又最重顏麵。自古以來,下賤奴才被打是常事,而朝臣作為皇帝左膀右臂,犯了錯應交國法處置,若為君者不知節製輕易下手毆打朝官便被認為氣度狹隘,乃為君者“不賢”。剛才朱君然連打他五巴掌,現在這“小太監”又說出此番話來,恐是擔心他心中懷恨四處辱沒皇帝聖名——明白此中道理後,奚慕晡連忙識相地叩頭:“微臣知罪。”
小太監滿意地露出笑顏,整張臉一下子變得稚氣而甜美,和他那個人精似的大哥絕對是天仙和魔怪的差別。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入奚慕晡手中,柔聲道:“此良藥可為大人止痛消腫。”
奚慕晡連忙再拜:“微臣叩謝王爺大恩。”
小太監眯起眼睛甜笑著說道:“奚大人好眼力。如此聰敏,想來見過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人心裏也是有數的。”
“微臣明白。”
當年太祖皇帝為防藩王參政,令所有王爺到了一定年齡就遷出皇都,不得皇帝宣召決不能踏出封地半步。如今因為太皇太後六十壽誕將至,眾多王爺紛紛趕了回來,但在皇帝擺駕迎接之前都隻能隨衛隊駐紮在京城外的行宮驛館裏,如今這莊安王常芷聞不但擅自進入京師重地居然還混入了宮中,傳出去未免不會給他人留個參劾的罪名。這小王爺的意思是希望奚慕晡“沒看見過他”。
見到什麼,該說什麼,奚慕晡自然也就明白了。
但既然小王爺常芷聞到了,想來他大哥常芷言也快了……奚慕晡意識到這一層,心裏升起了一些掛念和期盼,連臉上的痛都仿佛減輕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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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君然就站在桌邊看著奚慕晡與常芷聞你一言我一語,他渾身真氣已經慢慢凝聚到左掌。
其實,若不是芷聞提起,他都沒發覺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這般急怒到失去控製。朝中眾人知他對廉皇後之死耿耿於懷,從沒人敢拿小命開玩笑,“靜德婉怡皇後廉氏”早已成了宮中禁語,他十多年都沒有聽人提過了。
是否因為太久沒人這麼明目張膽地說起才讓他以為那傷口已經結痂,卻原來隻需輕輕一碰,便又鮮血淋漓……而深俱膽識又善攻人心的奚慕晡,不管他是何方神聖,卻是真的留不得了!
朱君然想到此處再沒有猶豫,提掌朝奚慕晡天靈蓋拍去。
“哥哥!!”莊安王常芷聞眼明手快,驚呼中已經出掌截住了朱君然的手,隨即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朱君然掙脫不了,陰沉著臉看向常芷聞,隻見常芷聞將他的手拉起來輕輕貼上自己的臉,柔聲說:“哥哥,先放一放不遲……等把羅老頭求你的事情辦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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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慕晡跪坐在二人腳邊,他早已麵無人色了,隻呆呆地看著眼前兩人的情態,縱使他有玲瓏心,此時也顧不得想太多。
他不過是凡夫俗子,他隻知道剛剛若不是小王爺出手及時,他現在就是死鬼了……
死呀!
他真是怕死了!
正如常芷言曾經說的,他奚慕晡可算得天下第一惜命之人!
朱君然定定地看著常芷聞,見芷聞雙目亮晶晶的,雖是替奚慕晡求情,卻擺出了一副撒嬌的模樣。朱君然遂用手在芷聞臉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常芷聞見他心情平複才放心地鬆開了他的胳膊。
朱君然轉頭去看跪坐在地上的奚慕晡,奚慕晡已經滿臉菜色,竟是朱君然見過的最滑稽“最有趣”的驚惶怕死的“醜樣”,朱君然一下子冷笑起來,邊笑邊伸出兩根手指從奚慕晡額上順過,竟抹下許多冰涼的汗水,笑得越發地大聲了,笑罷對奚慕晡諷道:“明明怕死得要緊,剛才居然還敢說‘以死明誌’、‘死而無憾’!可真是個大笑話!”他說完又大笑起來。
奚慕晡低頭不語,臉上的神色很難堪。站在他身前的朱君然斂眉看著他,卻見他因為羞惱連耳後雪白的肌膚都開始泛紅。朱君然狹起眼睛,不由得心裏一動,神色忽然緩和了下來。
“罷了,你那方子朕不強求了。柯世昌頭疼也不是一天兩天,朕多年為他尋找良方已仁至義盡,實在找不到便是他的命,那頭疾帶進棺材也無妨。”
朱君然的語氣平淡,不知左相大人聽到他此番話會作何感想。帝王果然喜怒無常。但奚慕晡知道,朱君然絕不會善罷甘休。
“朕記得奚卿是屬虎的,今年二十有二了吧?宇文信前日裏對朕說起,朕才知道卿為官四載竟還未娶親,不知是何原因?”朱君然坐回石凳上,喝了一口酒後漫不經心地問出這麼一句,叫奚慕晡心裏沒來由地咚咚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