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壹·天權  第一章 岔路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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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夜如墨,不見星辰。
    厚重的烏雲緩緩遮住前刻尚是皎潔的彎月。
    漆黑的官道上,泛著濃烈的血腥氣息,而那冷冽的夜風在官道旁樹林中沙沙作響的聲音,成為此刻唯一的聲響。
    寬闊平整的官道上,血跡似亂潑的墨,滲入黃色沙土。風過,帶走前刻尚是溫熱的體溫,沉澱在夜中逐漸僵硬、冰冷。
    寂靜,在蔓延。
    夜風撩起遍布血跡的豪華轎簾,精致錦緞上那血跡亦遮掩不住的銀繡圖騰,在這幾乎沒有活物的血色中分外顯眼。青蛇盤旋,蛇信優雅,攀附枝蔓,卻赫然是皇族之中隱世而出的五王爺的家族圖騰。
    淩亂的官道中,站立著三位唯剩的黑衣人,他們互換著眼神,兩人搬著同伴屍體到一頂轎子上,清理痕跡,剩下一人來回仔細清點地上的屍體數目。深不見底的空洞眼眸,卻在經過隊伍尾端一頂破敗的下等轎子時,閃過一抹異色。
    鞘中劍隨意念而起,腳步輕挪、悄無聲息。
    破敗的軟轎中,錦緞藍服的五歲男孩正顫著身子,小小年紀已擁有姣好的麵容,顫抖的雙臂正緊緊摟著他因受風寒而暫時還未清醒的雙胞弟弟蘇桑臨。倒在兩人身上的他們的奶娘的身體,已經在夜風中變為徹底的冰冷,但即便如此,男孩稚嫩的眼中依然強撐著屬於他的小小堅強,小小倔強,縱使紅了眼眶,他顫喏的嘴角依舊沒有哭泣的跡象。再細瞧他懷中的孩子,粉/嫩的稚顏上透出一股不自然的紅暈,細細的眉梢輕輕擰起,呼吸稍稍急促,似睡的不很是安穩。
    或許是男孩輕顫著的身子驚動了他,亦或許是那緊抱著的雙臂嘞疼了他,病著的男孩眉梢皺了皺,而後緩緩張開眼簾,大大的眼睛在起初的恍惚後,轉向身邊唯一的溫暖來源,卻是在視線清晰後轉為呆滯的迷茫。
    然而這一切似乎隻是一瞬,便被巧妙的遮掩。他擰眉低低的開口,嗓音因病透出幾分喑啞,“司淵,奶娘……”
    “桑臨,別出聲。”男孩聲音顫抖,透出幾分緊張。
    “……”望入對麵蘇司淵依稀泛紅的稚嫩眸子,蘇桑臨小小的麵龐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與冷淡,垂首看了看兄弟兩人交握的手,他低下眸子,掩住眼中的情緒。
    他現在已經萬分肯定,自己死了,現在回到的是自己與胞兄蘇司淵五歲時的分岔路口。過了今晚,他們中將有一個被留下收拾父親死後留下的動蕩,另一個則會被帶去一個莫名的、直到現在他亦搞不清楚的神秘組織。
    前世,在他發燒迷糊的情況下,蘇司淵做出了選擇,他去,自己留下。但卻在兩人再次相逢時,對自己痛下殺手。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有現在這逍遙的日子。”他現在依舊清晰的記得他當時說此話時神色的複雜。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卻帶著一股冰冷的死亡氣息。
    “……我在那個地獄中頑強的活下來,卻沒有想到最後依舊逃脫不掉死亡的結局。”
    “……這次的任務我失敗了,所以,回去的隻能是我的屍首,但是桑臨,我還不想死。”
    “……所以,你代替我去死,讓我代你活下去,反正我們長的一般無二……”
    他當時沉默著,強忍著眼前愈來愈沉重的暈眩,看著麵前自己這位牽掛了多年的親人,內心滿是嘲諷。
    他知道,自己多說無益。
    隻是後悔,在五歲那年家縫巨變後,自己收斂起來的感情,為何在這位失蹤多年的胞兄突然出現時,充盈出來。
    這唯一點疏忽,就讓自己奉上了生命的代價。
    什麼都會改變,包括親情。他依稀中明白。
    還想開口,卻已然沒有了力氣。
    他明白,接下來,他這位胞兄將會代替自己,成為蘇桑臨,成為幽蘇的平桑王,而自己的屍體將會成為蘇司淵,被送回他那所謂的組織。
    但,縱使身體的生命力在漸漸流失,他亦能感覺到腦海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蘇司淵會死。
    會被自己的部下反噬至死。
    要知道,若自己一手培養的暗部不能分辨一個人是不是他們真正的主人,那麼他這個冷情的平桑王還真是白活了。
    隻是,他還沒有告訴他,自己是經過怎樣的努力才挖出的內奸、確定的地位、逐漸整拾起七零八落的產業,這些蘇司淵都沒有看到,他隻看到自己今日是怎樣的成功,對比著他艱難中的失敗……
    所以,他在恨。
    ……
    原以為今生已畢,豈知再睜眼,卻發現,命運又將自己送到了當初兩人的分岔路口。似乎是在宣告些什麼,又似乎是在暗示著什麼。但是他相信,自己即使去走上另一條路,亦會走出活路。
    縱使地獄、縱使險阻。
    隻是,這份所謂的兄弟情,他會從此完全割舍,為了那份傷害。
    空氣中短暫的沉寂後,又多出三聲“噗通”的倒地聲。蘇桑臨知道,那人來了。
    那位神秘的來客,已殺掉唯剩下的三個刺客。接下來,他將帶走他們中的一個。
    從此,他們兄弟二人,橋歸橋,路歸路。
    果然,耳邊那故意加重的腳步聲在緩緩靠近。蘇司淵顫著身子,將自己緊緊抱入懷中,似是在盡著胞兄的職責。但清楚的知道這人將來會在走投無路時,將自己拉做替罪羊的蘇桑臨,卻又是另外一種心情。
    如果不是眷戀著這份五歲時的溫暖,他不會隻身一人,前去見他。
    如果不是這份溫暖,也不會讓自己在絕望的困境中,堅持下去。
    但事實永遠都是最真實的: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夢中花,水中月,而已,而已。
    一切,都是會改變的。
    唯有冷情,才能活的更為長久。
    “裏麵的兩個小娃娃,老夫從不無緣無故救人,所以今天,一定要從你們中間帶走一個,你們自己選擇吧。”
    記憶中的話語,帶著那份冷冽與不容拒絕。
    深夜中冷風,讓兩人的身體顫抖的更加厲害。
    隻是,蘇司淵更多是那種麵臨未知的不由自主的恐懼,而蘇桑臨更多的則是病熱的身體對寒風的反應。
    兄弟二人雙手緊握,蘇桑臨明白,當初蘇司淵之所以選擇走出這頂轎子,更多的是母親自小對他的耳提麵命,“做兄長的,要多照顧些弟弟。”雖是純真,但在前世,卻是一種孩子氣的選擇,所以後來他後悔了,在他經曆了更多之後,選擇了恨。
    撐著暈眩的身體,蘇桑臨對上那雙因恐懼而瞪大的眼眸,眯眼,淡淡開口,“王府內就交給你了。”
    冷靜的話語,讓蘇司淵張大嘴巴,似是要說些什麼,然而,蘇桑臨卻沒有再細瞧,隻是從奶娘冰冷的屍身下站起,淡淡留下一句,“我會看著。”他會看著,他的這位胞兄,走上另一條道路,能否走的比自己更遠,更出色。而自己,又能否在鄙視了他之後,在那不可知的泥潭中立足。
    這是一場比試。
    亦是一場對決。
    隻是現在,他不清楚他的這位胞兄能否明白。
    撐著虛弱的身子,他晃了晃暈眩的腦袋,撩開厚重的錦簾,踏出了自此容不得回轉的第一步。沒有注意身後,蘇司淵那抬起欲抓住他衣角的手,隻是執著的向前,拉開了兩人今後的距離。
    所謂兄弟,那亦是所謂的。
    簾外,厚重的血腥氣,與夜間帶著刺骨的風,讓本已不適的五歲身體有些遙遙欲墜,蘇桑臨強撐著抬起頭,望向不遠處那即使是站著,亦讓人不敢小覷的身影。
    服如墨,眸如鉤,瘦削的臉頰,幹練的身姿,大約四五十歲年紀,嘴角微勾,視線中帶著一種研究。即使隱於風中,仍有一種抓不住、摸不著,又不敢隨意碰觸的驚人氣勢。
    蘇桑臨勾了勾嘴角,沉靜的望入那沒有絲毫波瀾的眼眸,淡淡開口,“我走,他留下。”
    男子帶著興致的勾起嘴角,眸中卻沒有笑意,“你的身體。”
    “小病,風寒。”
    男子笑,周身氣勢陡然加強,一點也不顧及對麵的病弱男孩,蘇桑臨不動,但發熱的身體還是因在寒風中的緣故而細細顫抖。兩人靜靜對視,氣氛在血腥中變為膠著,似是在互相評估著什麼,直到男子滿意的、幾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一陣冷風吹過,蘇桑臨的身體搖搖欲墜。朦朧的視線中似乎看到對方向自己走來,下一刻已至眼前,伸手將自己夾到腋下,眼前的世界在經過一番巨大的翻轉後,開始快速移動。刺骨的冷風迎麵吹來,帶走他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
    昏迷前,蘇桑臨隻有一個想法:或許這人是想讓自己的風寒來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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