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阿楓哥……”阿嬌把端了許久的空藥碗放下，猶猶豫豫地開口，“秋柔是誰？”
    墨楓愣了愣，他不記得自己和阿嬌提及過秋柔。
    “早晨我過來的時候，聽到你在夢中叫這個名字……”很好聽的名字，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姐姐吧。阿嬌在心中暗暗揣測。
    “秋柔是我妻子。”墨楓回答。心中奇怪：難道我竟有說夢話的習慣麼？
    “妻子？”雖然心中猜了又猜，阿嬌還是驚訝地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原本漂浮在雲端的心豁然栽了下去，沉入無底深淵，濺起冰涼的水花。阿楓哥竟有妻子了麼？阿楓哥……什麼外鄉人，什麼劍客，什麼珍珠……都沒用了，阿楓哥是有妻子的……
    發現那雙明亮的眼睛片刻間蓄滿了淚水，墨楓不由得訝異：“阿嬌你怎麼了？”
    阿嬌不答，盯了他片刻，而後抬臂狠狠抹了把眼淚，一聲不吭地轉身跑了出去。
    “阿嬌！”墨楓的呼喚湮沒在身後。
    一直跑，一直跑，任海風將淚水吹滿她的臉頰。忽然腳下一拌，她跌倒在地，尖銳的石子劃破了她的手肘和膝蓋，但她沒有絲毫顧及，隻是伏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阿嬌你怎麼了？”一雙黝黑有力的手抓住她的雙臂，將她輕輕巧巧地從地上提了起來。入眼的是一張常年日曬而成的黝黑的臉，朝氣蓬勃，眼神明亮。
    “阿祥哥……”阿嬌抽泣著，低低叫了一聲，抬起手臂想擦眼淚，卻被對麵她稱為“阿祥哥”的年輕人先一步用手輕而仔細地拭去了。
    阿祥微笑道：“別哭了，滿臉鼻涕眼淚的多不漂亮。你放心，旺伯會帶著阿勝平安回來的。”
    “什麼？”阿嬌不解，“阿爹要出海去找阿勝哥？”
    “對啊，你不知道麼？阿勝昨天出海，到今早還沒回來，旺伯叫了阿輝他們十個人，要一起出去找。現在就快出發了。”
    阿嬌聞言懵了，氣道：“阿爹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說著掙開阿祥的手，提腿便向海邊跑去。
    海邊，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已經拖了岸上漁船下水，旺伯則正和另外幾個村民囑咐著什麼，神情凝重。
    “阿爹！阿爹！”阿嬌遠遠地舉著手跑過來。
    旺伯抬頭看了眼，然後又對身邊的村民道：“就這樣吧，有什麼事就讓阿鬆拿主意，任何人都不要擅自出海。你們散了吧。”
    村民一走開，阿嬌剛好奔至，緊緊抓住旺伯的手臂，氣喘籲籲地問道：“阿爹，你要出海？”
    “阿嬌啊，你來了正好。”旺伯臉上深刻的皺紋蜿蜒出一個慈愛的笑，“我這趟出海，村人們有什麼病痛的，就交給你啦。跟了阿爹這麼多年，你早該自己做大夫咯。”
    “可是阿爹……”
    “沒事的，沒事的。我跟去了，萬一有人受傷，也好有個照應。”旺伯安慰道。
    望著幾艘小船遠去，阿嬌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起來。阿勝哥沒有回來，阿爹能回得來麼……
    她撇頭，看到不遠處一人手指著一個枯瘦的身影，大聲喝罵。
    “死老婆子，你胡說八道什麼呢？趕緊給我滾，別以為看你年紀大我就不敢動手！”身材魁梧的阿鬆皺著眉頭大聲道，那副凶狠的樣子頗為嚇人。
    “回不來了……回不來了……”蓬頭垢麵的老嫗佝僂著背，臉朝著旺伯等人遠去的方向，幹癟的嘴開合著，像極了枯朽得隨時會剝落的樹皮。
    阿鬆雖然性格有些衝動莽撞，但對方是個行將就木的老嫗，他也不好真的甩膀子揍人，況且他恐嚇了這麼多句，瘋婆子恍若未聞，難保不是個聾子。正思量著壓下怒氣，忽見瘋婆子驀然扭過頭，一雙渾濁的白多黑少的枯眼直視向自己，讓他不由得心底一顫。瘋婆子稻草般幹枯的灰白亂發在海風中簌簌顫著，臉上滿是黑黃色的汙垢，麵頰兩側卻隱隱有些慘白，石刻般的皺紋蜿蜒其上，在阿鬆眼中映出一個詭譎的冷笑。
    “回不來了……嗬，回不來了……”
    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驚醒了失神的阿鬆。他定睛看去，卻見瘋婆子仍麵朝向旺伯他們消失的方向，顫顫巍巍地站著。他胸中忽地騰起了一股子無名怒火，咬牙道：“邪乎的老東西，活著難保不會害人，就讓我今天給你送終了吧！”
    說罷捏緊了拳頭大步上前，卻不料手臂一沉，被人拖住了。
    “阿鬆哥，別理她了！”原來是阿嬌。她一直在不遠處看著，雖然心中對瘋婆子有種莫名的懼怕，但見到阿鬆神情不善，竟不由自主地跑上來阻止。“阿爹能不能平安回來和她沒有關係！”這句話是勸給阿鬆，更是勸給自己。
    “是呀，哥，別衝動。”阿祥也走了過來，與阿嬌一道擁著阿鬆走開。
    “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走出一大段距離，那夢囈般的呢喃仍縈繞在阿嬌耳邊，如同不死不休的惡咒。她不由得回頭望去，但見海灘上空空如也，不見了瘋婆子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