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十 第二章 如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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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到七點,白嘩嘩的晨光已經透過窗簾,如魚扯了被子,蓋住眼。
南方的天,亮得很晚。若是冬日,起床上課時,天還是黑漆一片,偶爾還有伶仃幾顆星若隱若現,盡自己最大力量,發出一點點微微的光。到了夏日,白天總是很長,夜晚又很短,可憐了那些癡迷於黑夜的貓。
像很多人羨慕一樣,如魚一個人住。短碎的頭發,淨冷的麵容,穿著幹淨不時髦。有女生給她遞過情書,有男生追她打賭。早是習慣了。人生不就是這麼無聊,得了一句“我喜歡你”,便歡呼雀躍,心花如煙雨怒放,最後還是一頭紮進冰冷的海裏,“咚”一聲,轟烈的愛情就不見。到頭來,誰都是孤獨終世一個樣。
提上包,咬住一個麵包,另一隻手拿起灌滿的水杯,趕車上課。
踩著震耳的鈴聲進教室,有些同學已經開始早讀,是啊,高考就來了。
“蕭如魚,你讓我幫你問的吉他老師問好了,是個大學生,賺點外快的,不用很多錢。他問什麼時候能上課?”前座何之言轉過頭來問。
“這個周末就可以,我隻能周末上課,你跟他說了沒?”如魚沒有抬頭,自顧翻著包裏的課堂筆記,明明記得放好了。
“嗯。”輕輕一聲,算是回答。
快高考之前的課程總是無意義的重複,卻又不敢放棄,生怕錯過什麼,又落於人後。如魚的成績不算好,隻是中上,老師們總是會鼓勁加油的那一群。“同學們啊,再努力,夢想就不遠了”,“你們想想,這麼幾個月的時間,好好利用起來,可以發揮多大的能量啊”,或者就是“那個龍門就在你們眼前,跳不跳得過去,看你們自己”,一致地都可以當成一門課程,枯燥程度和曆史差不多。
上課的如魚,總是很認真的聽講或做題。她不愛說話,不愛吃零食,不愛看漫畫,女孩子喜歡的東西,她似乎都絕緣了。她也不愛打球,不愛喝酒,不愛看體育頻道,因為她真的真的不是男孩子。除了何之言外,她很少和人主動交談。
但是,她想學吉他。買了吉他和很多吉他書,自己學,總是不精。於是求了何之言找便宜的吉他老師,她不能跟爸媽要學吉他的費用,她還想要好好一個人生活在這裏,但生活費之外的零花,還要用在買各種雜誌和光碟上,當然就沒有多餘的錢了。
如魚一天一天地,隻盼著周末,星期六晚上到星期天下午,學校“準許”畢業班休息,如魚也隻能在這段時間裏,學她的吉他,學唱喜歡的歌,研究雜誌裏的文段和圖片。
星期六下午上完課,何之言就帶著她去學吉他處。那是個小小的樂器教學社,也隻有吉他和電子琴,學生也不多。
何之言上前和教吉他的老師打招呼,“嘿,她就是要學吉他那個。今天就可以開始了。”
那男子向她揮揮手,爽朗一字“嗨。”
何之言隨便介紹了一下,就離開了。
男子說:“你好,我叫郭世倫。”
如魚抬眸,淡淡開口,“知道,剛剛何之言說了。”
郭世倫輕輕笑開來,咳了一下,說:“蕭如魚是吧,我們開始吧。”
郭世倫修長白淨的手指,左手按著,右手撥著,有時又握著如魚的手,教她些百搭的和弦指法。他說:“你還是有些功底的對不對?這樣教起來方便多了。”
如魚默然看著他,切削一樣的側臉,眼睛清亮,挺挺的鼻子,微翹的嘴唇,望著望著竟出了神。直到郭世倫笑著在她眼前打了個指響,她才恍然。有些羞惱地頷首,暗暗遣罵自己丟人現眼。
郭世倫笑笑道:“今天就到這吧,第一節課算我送你的,你是個好學生,不學吉他可惜了。”
如魚僅回了一字“哦”,就收收東西回自己的住處。
晚上,如魚例外的沒有看雜誌,她翻著吉他書,一下一下的撩著琴弦,因為郭世倫的一句話,她執意地要練好吉他。愛情難道就是這樣開始?確切應是說,單戀。
身邊的手機震了兩下,是何之言的短信:他教得還行吧?
如魚:嗯。
手機恢複沉默。隻聽見斷斷續續的和弦聲,和如魚獨自喃喃聲,“不是這樣麼?應該對的,怎麼聽起來不像……”
每周六的吉他課,豐富了日子中的幹枯靜默。青春仿佛真正開始翹起尾巴。如魚有心無心地蓄起頭發,不再是月末必剪。她記得,郭世倫好像說過,長頭發的女孩比較好看。是的,他應是說過的。
有時上完課,郭世倫會請她吃冰。夏晚,暮色將要四合,紅黑摻半的時刻,五顏的燈光,清涼的小店,成了如魚記憶裏最美麗的情緒。
“丫頭,要高考了是吧?”郭世倫喜歡吃朱古力奶昔。
“嗯,還有一個月。”如魚低頭攪動自己的西瓜冰,沉沉回答。
“想好考哪沒?”
如魚點頭不說話。早就想好了,如魚還是喜歡南方,是誰唱“時光像琥珀”,南方的時光就是琥珀,億萬年前就結成的晶瑩剔透。是因為喜歡南方,還是喜歡指尖迷人的某人。左心房,右心室,不敢承認。
“快成大學生了。去了外麵,吉他要繼續好好學啊。”
“我留在這裏。”如魚激動地脫口而出,她說話很少帶著情緒,但這次,她卻不能自製地提高聲調,有種感情似乎要噴薄而出。
郭世倫先是一怔,而後依舊郎朗地笑,“這裏也挺好呢。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不會不安。”
時間可不可以快一點,再快一點,馬上,郭世倫就可以在校園裏看到自己了。那時頭發也長了可以綁起來了吧。秀麗的馬尾,亮亮的陽光。
何之言趴在桌上對如魚說:“蕭,我們一起考去北方吧。那裏的秋天全是金黃的落葉,冬天的雪,白得驚人。那才是有一年四季的地方,你才能實在地感覺歲月的消失。”
如魚沉默一下,答:“之言,我還是要留在這裏的。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不會不安。”
說完,如魚心裏有些濕潤,這是郭世倫之前跟她說的話。
他們兩人一起掉進長長的沉默,隻相對爬在桌上。黑板的旁邊,掛著倒計時,還有九天。連上考試十二天之後,中學白衣飄飄的時代就要正式揮手再見。告別聲,歡呼聲,哭泣聲,怒罵聲,混雜一片,誰都不能確切定義這是哪一種感覺。
或許大家都早有準備,高考完,沒有梨花帶雨的擁抱,沒有酒肉高歌的撒瘋,大家都隻快樂地參加了當晚的畢業生晚會。當如魚捧著吉他,坐上椅子,燈光照在她身上的瞬間,底下嘈雜起來。她知道,他們都在討論她,三年靜默如水的人,竟會上台唱歌。郭世倫說她唱歌很好聽,配著吉他,像撫人的,黃昏才會有的風。
如魚撥下弦,下麵開始安靜,她唱:每個人心裏都有個領地,祈禱人不可以隨意來去。丟掉了我最喜歡的灰色,耕種著我在陽台所有的花。這些年一個人來來去去,我不禁看看我的天空裏,這一邊是讀不懂的憂鬱,那一邊是大太陽高掛的畫……
聲落,歡呼議論爆炸起來。人群中一個男生,白白的襯衫,眼裏淡淡的寂寞,他轉身,挺拔的後背,再也不見。
與高三的日子隔絕了好久,手機短信或電話也寥寥無幾。直到一個中午,它突然發了瘋一樣地響起來,如魚接起電話,教務處讓她到學校拿錄取通知書。如魚沒命一樣地衝去學校,鮮紅的包裝紙袋,打開,嘴角翹起,微微一笑。和郭世倫真的成校友了。
她撥了郭世倫的電話,讓他在學校門口等一下。她攔了車,把通知書抱在懷裏,緊緊的,貼著她的胸腔,有種熾熱在灼燒。
看著郭世倫站在校門口,陽光燦爛的樣子,如魚內心翻湧。她安靜遞上通知書,郭世倫打開,揉揉她的腦袋,“丫頭很厲害啊。”
隻是如魚忽略不了,他身後那個長發如水的女子,眸子清澈,亭亭嫋嫋。女子看著他們,淡淡地笑。郭世倫轉身握著她的手,“我女朋友。你師母。”
如魚不知道是該笑不笑,隻硬硬打了招呼。郭世倫問:“怎麼沒見你男朋友?”
如魚眼睛瞪大,“何之言不是我男朋友。”
“哦,是嗎?他說他幫你付一半的吉他費,還讓我說學費隻是一半,我還以為他是你男朋友呢。”
如魚聽不見郭世倫後麵說了什麼,隻是一個人靜靜地走,有個男生,曾在下雨的時候,和她撐一把傘,濕了肩膀。有個男生,曾在八百米達標的時候,為她買過牛奶。有個男生,曾在她困頓疲倦的時候,把她的筆記本抄得滿滿,有個男生,曾在蹺課的晚上,看著星空,和她相伴。
手機來了短信。屏幕上顯示著“何”。她打開短信:蕭,通知書到了吧?我去北方啦,我們家搬到沈陽去了。嘿嘿,不要太思念我啊。還有,我還是覺得短頭發的你比較好看。
如魚扔掉了電話,走去前麵路口的發屋,剪掉了頭發。鏡子中,恢複熟悉的自己。隻是,鏡子裏的如魚,卻開始會流淚。
她付錢出門,魂不附體,回到房子裏。關上門,冷冷笑了。任憑身子蹲下去,把頭埋起來,終是沉默和輕輕抽泣。
告別了白衣飄飄的中學時代,青春的尾巴還是翹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