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正常的人家，哥哥會照顧弟弟，會帶他去玩，這是天經地義吧。這個生來什麼都不缺的孩子，原來在期盼這個。
    春日的河岸芳草萋萋，星星點點的野花散布其中，羽色明麗的鳥兒在枝頭輕盈地一跳，就飛往遙遠的高空了。“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燕燕微闔眼簾，輕聲道，“這句詩我很早就會背誦，至今才解其中意味。”
    賀蘭默不作聲，心道隻怕我這輩子也不會了解這種閑情雅趣。
    燕燕拉拉他的手，“哥哥？”他轉過清亮的眼，仿佛洞察賀蘭心中的淡淡不豫，“古人說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以後不管我在哪裏，隻要是野草能生長的地方，都會想著哥哥的。”
    賀蘭淡淡一笑，這孩子說話忒直白親昵了，隻怕他消受不起呢；他半蹲下身子扒拉著茂密的野草，指給燕燕看，“在你眼裏，這些統統是沒差別的野草，其實，它們是有各自名字的。這是野莧菜，這是茼蒿，恩，這個是薇菜。”
    “薇菜？”燕燕好奇地道，“《詩經》中的“采薇”說的就是它麼？”
    “大概是吧。”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燕燕又搖頭晃腦地背起來。
    賀蘭笑道，“你隻會吟誦它們，哪裏真正領會兵士們的心情呢？”
    “才不是這樣，”燕燕漲紅了小臉，“現在我是不懂，但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保家衛國的將士，我可不是隻會空想的書蠹。”
    賀蘭一邊大笑一邊去揉燕燕的小腦袋，“好好好，我說錯了。”聽上去開心肆意的笑聲在收尾時卻顯出一絲淒涼。
    誰也不會懷疑，赫連燕燕有一天會成為前途光明的大將軍，武將世家唯一的少爺，當然會繼承祖業。
    那賀蘭呢？也許他就像這野草，在秋天不為人知地凋敝才是他合理的命運，或許，等不到秋天，就葬身野獸的利齒下。
    兩人不覺間走近漲水的春河，太陽已經升高了，金色的碎片浮在波浪上，璀璨無比，賀蘭一時受了蠱惑，疾走幾步，想把它們掬到手裏，水花濺起，涼意撲麵，他忽而醒了。
    多年以後，那個男人許給他的“不拔之業，如畫江山”，難道不也是一場浮光營造的海市蜃樓嗎？
    為什麼那個時候至死都不願醒來。
    命運從前世走到現今，一切都還是開天辟地前的混沌，沒有日月星辰，沒有山川大澤，沒有刻骨的歡喜和惶恐。
    但當命運的車輪壓榨而過時，日月會更迭，山川會變成大澤。愛和痛會席卷而來，如滄浪沒頂。
    “哥哥，這水好清啊。”燕燕誤會了賀蘭的動作，他踢掉靴子，歡快地奔向河床，摟住賀蘭的腰轉圈。
    耳畔的呼吸是溫熱的，笑聲明朗不作偽，燕燕從後麵抱緊他，手臂牢牢地圍成一個圓，那一瞬間，賀蘭相信如果可以的話，他的弟弟願意將自己的幸福分他一半。
    這孩子終是玩累了，將頭靠到哥哥的肩上，陷入春光明媚，芳華正好的美夢。
    兩人依偎而坐的河岸開滿了蒲公英，賀蘭隨手摘下，輕輕吹一口氣，白色的絨朵飄飄悠悠地飛向青天，它們有的會在溫潤的泥土生根發芽，有的會跌落於幹冷的岩縫，可最初飛翔的姿勢，都是一般的無畏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