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葉如蓋，遮住了漸漸炙熱起來的日光，綠蔭下掩著張石雕八角桌，斜斜坐著閑居的玄武君，軒昂的男子正一手支頷，一手輕擊桌麵，心裏掛的念的全是那個眉目明妍的少年，據扶桑的說法，他前日愛上挖蟋蟀，昨日喜歡上蹴鞠，今日又迷上下棋，十足的少年好耍心性；明瞳啊明瞳，玄武君在心裏默歎，你若真的隻是隻乖巧的貓兒該多好，如果你長出了鋒利的爪牙，我隻能拔掉它們，或許你現在會疼，但總強過日後釀成不可彌補的大禍。
    正信步徘徊，一滴露水從葉尖兒滑落，打在他的手背上，伈伈地涼。玄武君抬頭望望藍湛湛的天空，一顆心卻像陰天裏風幹的舊衣，皺褶經年也熨不平。
    清越的鳥鳴在頭頂響起，玄武君一揚手，一隻體色幾乎與青天融在一起的鳥兒停到他的腕骨，帶回的信箋上隻寥寥幾字：萬事如舊。玄武仙君微微蹙眉，輕撫著青鳥的羽毛，一貫乖順的鳥兒卻掙脫開，沿著胳臂攀至肩膀，嫩黃的尖喙不停啄著他的耳垂。
    玄武君眉峰漸漸壓低，日光愈來愈烈，雜草百樹投下的陰影愈來愈濃，周圍一片寂靜，卻靜得如此噪囂。
    書生擦了把汗，坐倒在一塊岩石上大口喘氣，心裏不住地埋怨自己，早知道走山腳的小路就好了，這山。。。他手搭涼棚往上看，有這麼高嗎？連峰頂都掩在雲氣蒸騰中，可以前從來不起霧的，翻過去個把時辰也就夠了啊。
    “你在幹什麼？”無法言說的美妙嗓音勾回書生雲遊的魂，他一回頭見到“來人”，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在下。。。在下。。。”明明對方隻是個不足及冠的少年，書生卻沒來由地一陣局促，少年微微一笑，“嗯？”
    “在下是要過山，卻不慎迷了路。”書生瞧清楚他的容顏，頓時呆了，回話也是木木的。
    “來人”手一指，“那不是路麼？”
    待翻過了山，書生還未從恍惚中回神，他甚至不記得自己順著少年指的路走了多久，似乎隻一瞬，再回首時，險峰猶在，佳人已隔雲端。
    明瞳也看向山頂，卻看到雲霧中飄揚的軍旗和影影綽綽的甲士，不禁微笑，神仙的障眼法麼，可害苦了凡人。
    白虎君匆匆寫完捷報，遞給身邊仙鶴化成的童子，便喚人傳膳，近侍很快送上幾樣精致小菜，酒卻是新醅的綠醪，嬌翠欲滴。近侍道，“將軍您喝不慣凡間的酒，可仙酒已經在上次慶功宴上用光了，這酒是後來拿多餘仙粟釀的，隻是時日尚短。”
    白虎君頷首，“現下不講究這些，記得多釀些給下麵的官兵。”
    酒甘而不洌，飲不酣暢，白虎君微咂一聲，停了杯子，心裏念起數月未沾的“梨花白”來，又想起為自己釀酒的少年，上次托書問他想要吃的還是玩的，怎麼也不回個信兒呢？自己這個大將軍還特意跑到民間去采風，不就是想哄他開心一回。
    這樣念叨著仿佛真聞到了“梨花白”清媚的香氣，還聽到了熟悉的輕捷的腳步聲。
    白虎君自嘲地搖首，猛覺軍帳裏光線一亮，對麵的帳子內壁上現出一個濃黑的人影，他急忙轉身，冷不丁被人撲個滿懷，一隻小腦袋不知輕重地撞上他的下巴，還不住地亂蹭，“明瞳。。嘶。。。真拿你這隻小貓沒辦法。”白虎君揉揉下巴，刮了刮懷中人的鼻子，又捧住臉細看，“怎麼瘦了這麼多？”
    明瞳看著仙君眯起眼尾狹長的眼睛注視自己，黃褐色的眸子如同上佳的黃玉，堅硬又有韌性，散發安定又溫暖的光澤，不知怎地，鼻子一酸，大顆的淚珠奪眶而出。
    “怎麼了怎麼了？”白虎君一疊聲地問，明瞳的淚珠像雨點砸進他的心湖，一池湖水激蕩不穩，又像一支利箭射進主將的心窩，整個世界的兵荒馬亂。
    想要哭個天昏地暗，把這些天所有的委屈掙紮統統宣泄幹淨，卻舍不得糟蹋這樣相守的時光，想要撐起堅強的笑容，又舍不得他這樣近乎無措的溫柔。
    明瞳終是抽抽搭搭地停住了，“沒什麼，就是見到仙君高興。”他從腰畔解下酒壺，“我帶了仙君最愛的‘梨花白’。”
    白虎君接過深嗅一口，笑道，“還是明瞳最貼我的心意，這些天喝的是玉帝禦賜的仙釀，依我看，卻遠比不上明瞳為我釀的‘梨花白’。”
    明瞳大眼一彎，“仙君，再添隻杯子吧，我長大了，可以陪仙君一起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