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允許養仙獸，譬如靈寶天尊愛鶴成癡，熒惑火德真君以調教野性難馴的猛獸為樂趣，但這不代表毫無仙力的低等人獸能高攀天宮；白虎君咬破指尖，按在小狸貓的額心，美麗卻懵然的眸子一絲絲清明起來，它在獲取白虎君的仙元和心智，它開始有意識的那一刻，覺得自己就像海麵上的雲層，每一滴水珠都來自身下浩瀚的海，它雖蛻化於他，卻有了自己的完整。
    它是一片雲，卻不想隨風遨遊萬裏，終生所願不過在海的心底投影。
    小狸貓伏在雲端回望，迷霧森林正離它遠去，那是它第一次睜開眼看到的家鄉，說是家，因為那裏有母親；它回頭看看眉目英挺的白虎君，這是它新的生命開始後第一眼看到的人，白虎君正隨意地敲擊搭在膝上的手指，轉眼朝它淡淡一笑，小狸貓縱身撲進他懷中，嗅嗅他的指頭，似乎還有淡淡的血腥味，但這隻手很快輕輕揉起它的小腦袋，從這個動作裏感受到了安心，小狸貓合眼睡過去。
    睡得並不踏實，迷迷糊糊總感覺有人在替他翻身，不知是第幾次執拗地從仰睡的姿勢換回四肢趴覆，聽見耳邊“嗬嗬”地笑了一聲。
    睜眼時依然是那張笑容佻達的臉，卻換了身服飾，流雲絲繪的廣袖玄衣，沒有束冠，棕色的長發散在肩頭，見它醒了便伸手要點它的鼻子，它急忙揮爪去擋，卻隻看見兩隻白嫩如柔荑的小手在眼前舞動，白虎君抓住他的手，見手背上還有淺淺的小渦，便好興致地捏捏。
    “咦？”它聽到從自己口中發出一個清亮的音節，這才發現已不覺中化成童子的模樣，環顧四周，是穹頂的宮殿和奢華的擺設，而它臥在柔軟的緞被裏，最終晶亮的眼神盯上白虎君的臉，白虎君放下他的手，“這裏是我的仙府，以後也是你的家，你喚我‘仙君’便可。”
    “仙君。”他輕輕軟軟地叫了一聲，對麵的男人立刻笑迷了眼。
    “啊呀。”威名赫赫，戰無不勝的白虎君頭痛的扶住額，一臉挫敗的表情，他已經手把手的教了幾遍，小童子依然在和自己的衣帶打架，好容易套好外袍，係好博帶，白虎君已是滿頭大汗。
    好在穿襪著靴比較容易上手，新手童子折騰完了，敏捷地跳下地，白虎君正奇怪怎麼一轉眼人沒了，小童子緩慢地從毯子上爬起來。
    其實，這毫無懸念吧？連衣服都不會穿，怎能指望他無師自通地學會走路？
    “來，過來，慢點。”白虎君蹲著身子，張開雙臂，淳淳的誘導菜鳥童子，小童子跌跌撞撞地衝進他懷中。
    “唉——”白虎君歎了口氣。小童子也知道自己表現太差，揪住他的衣角不說話，踮起腳尖用長了一頭細軟褐發的小腦袋去蹭仙君的下頷，白虎君無奈地笑，“怎麼還改不掉舊習慣？”
    “仙君，我也不想讓你失望的。”小童子咬著唇說，慢慢鬆開手，像雛鳥一樣平舉雙臂，一點點移著步子，白虎君倒看得心軟了，跨過去抄起他軟軟的身子，拋高又接住，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今天你也累了，就到這吧。”
    白虎君抱著小童子去用膳，一路上懷裏的小人對夾道珍稀的花草驚奇不已，那些葳莛的植物散發幽微的氣息，像悄然改變的心路一樣曲深難言。
    “仙君，那是什麼？”小童子睜著亮亮的眸子看白虎君對著壺嘴仰脖，酒水成一線落進半張的口中，清冽的酒香飄散開來，小童子皺了皺鼻子；白虎君淡淡道，“這是人間說的解愁物，叫酒。”小童子仔細嗅嗅，“好辣啊，但好像又有梨花的香味。”
    白虎君略詫異的抬眼，“這酒就叫‘梨花白’，都說梨花風神高潔，不媚不俗，我卻覺未必；細細聞起來，它的香氣清冷中又說不出的柔媚惑人，何況梨花多栽在籬畔井邊，一年到頭沾染人家的煙火氣，又何來高潔出塵？”
    小童子不住地點頭，看看白虎君手邊的犀角杯，又道，“那仙君為何不用杯子？”
    白虎君微一愣神，笑道，“慣了，一個人用不上杯子。”明明是獨飲，卻又不肯自斟，大約是有些怪。
    “那等我長大了，陪仙君一起喝酒好不好？”小童子眼裏閃著殷殷的光。
    白虎君展眉一笑，夾了隻水晶圓子到他碗裏。
    等這小狸貓成人，大概還要一千年，它命中生生世世都不屬仙道，白虎君渡了自己部分仙元給它，約相抵仙家五百年的修為，算是橫改了它的命格。
    夜間將息時分，有蛇尾豹文的怪禽從窗外馳過，小童子正捧著臉看天宮的萬裏綿延燈仗，那怪禽朝他擺了擺爵頭，眨了一眨環眼，小童子驚得說不出話。白虎君走過去關了窗子，“那是風伯飛廉，今夜將有大風。”
    半夜的時候，白虎君迷迷糊糊聽到殿外狂風大作，身上有些發涼，他翻了個背，感覺似乎有誰正順著他的動作蓋上被子，白虎君在黑暗中張開眼，聞到一股淡淡的體香。他一彈指，殿裏的錯銀銅牛燈頓時亮了，卻見小小的童子半個身子趴到榻上，小手抓著被子一角，使勁往他身上扯拉。
    白虎君心下感動，定下睛來發現小童子的麵頰烏青了一塊，想來是他走路本不大靈便，又看不見，定是撞到了什麼物什，急忙抱人到懷裏揉著，“傻孩子，大半夜的，路都不會走還來操仙君的心，可疼？”
    小童子靦腆地笑，“我夜裏可以視物的，瞧見仙君掀掉了被子，才。。。”
    白虎君似瞋非瞋低瞪他一眼。
    小童子低了頭，“我會努力長大的，這樣就可以幫到仙君了。”
    白虎君將他放到膝頭麵向自己，“你很想長大嗎？”小童子握了握拳，十萬分鄭重地點著頭。
    “好吧。”白虎君輕輕一歎。抓住他的胳臂拉近自己，兩人額頭相抵。銀色的光暈從肌膚相觸處散射，映得小童子眉目越發清朗，淡淡的光芒漸而籠罩他的全身，白虎君稍稍離開他，麵色有些疲倦。
    光芒消失時，粉妝玉砌的小童子不見了，好似春日插枝江畔的柳條瞬間抽成秀拔的楊柳，身量頎長的少年動了動睫毛，微惑地舉起手掌細瞧，十指瑩白修長，柔韌靈巧。他翻來覆去地看，臉上綻開極明澈的笑容來，白虎君一直含笑看著，突地翻過他的手，少年掌間的紋路紛雜無章，白虎君暗暗蹙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