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眉傾身用手中長長的鐵鉗，夾起一塊木條，放入燒得吱吱冒煙的火爐中，轉眼間，氤氳的藥香已經朦朧了清淡的眉眼，他用手中的蒲扇輕輕拍打被火苗舔舐的瓷罐，藥香微苦而濃鬱，那樣淺淡朦朧的眼睛，就是連發愣時也仿佛把視線投往遙遠的天際，難以尋覓，長長的睫毛沉靜地垂下，俯身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先生，發呆呢？”青黛走過來，也隨著千眉蹲身下來，臉上洋溢著被熱氣熏出來的一抹紅暈，襯得眼睛愈發明亮奪目，靈動脫俗。她用胳膊肘撞撞千眉，抬眼望望千眉身上不染纖塵的雪色長衣和冰雪般的臉，臉上揚起故作驚訝的誇張笑容，還一把奪過千眉手中有一下沒一下搖著的寬大蒲扇，給自己呼呼地扇風：“先生啊先生，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了。”
    千眉抬眼。她接著道：“也隻有用一句古話形容了，美人冰肌玉骨，自是清涼無汗啊——”
    千眉置之不理，衝著眼前並列著的好幾個藥爐抬抬削尖的下巴：“那副藥熬好了嗎？就在這和我插科打諢，趕緊去看看，別弄焦了。”
    青黛撇撇嘴，無趣地瞅了他一眼，起身不情不願地揭開一個陶罐的蓋子，撲麵而來的藥氣升騰了整個藥鋪。千眉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你去從櫃中找來二兩香白芷，搗碎成末。”
    她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是給易泠治傷的。才一會兒，千眉又撫了撫眉心，對著她垂下眸：“嗯……再去煮一碗薏苡仁粥，鶻骨羹也行，你亦是給他診過脈了，易泠胃寒，最是不能吃生冷的東西，我又不善飲食，隻能讓你去了。”
    青黛沒說話，隻撅起嘴聳聳肩，片刻便又折回來。“先生，我現在說不有用嗎？”
    千眉連溫柔的眉也不抬，垂著首漫應了一句：“自然沒用。”
    她被千眉的話冷得站在原地動彈不得，直到那渾身散發著冷冽藥香的人走過，帶來一陣微苦的風。
    “看不出來，你還挺關心我的。”
    紗布雖已經拆下，但易泠拖著千眉長長的雪色長衣，不但沒有千眉半分空靈清雅，還得了一番譏誚紅塵的妖媚，黑得純粹的眸子微微眯著，流光一閃，明顯是帶著笑意。難為他了，倚在樸素的木門框便，竟也能平添一抹玉樹臨風。
    千眉聞言更是忽略儼然禍國殃民的易泠，眉眼清淡而雅致，風姿秀美，淡淡地應：“不過是仁義之道罷了，你也不要自作多情，待你傷完全好了便下山去。”語罷，伸手不知從哪裏端來一碗藥，烏黑的湯汁在素白的瓷碗中洋溢著苦澀的香味。
    易泠後退一步，連連搖頭：“不…。。不用吧，我的身體我清楚，而且你看它還那麼燙，怎麼喝呢？還是涼了再說吧。”
    千眉聞言垂下眸子看了一眼手中正散著熱氣的湯藥，沉靜地搖搖頭：“不，你在我這一日，便要喝一日的湯藥。”語調一如既往的溫柔，卻帶了些不能否決的堅定。
    易泠無奈，隻得伸手接過青花瓷的藥盅，一飲而盡，苦味在喉間蔓延，卻慢慢傳出了絲絲甘甜和餘味，清涼而微苦，有淡淡的冰涼泠洌，很像千眉身上的味道。
    千眉彎起眉眼笑：“不苦吧？我加了甘草，藥還是要趁熱喝，否則寒氣入胃，很傷身的。”見易泠抬眼奇異地望了他一眼，千眉頓了頓，又道：“我是醫生，我比你更清楚，你胃氣寒，最是不能吃冷的東西。”說罷又離開了，不一會兒，搗藥聲從厚厚的簾布外傳出，清泠飄渺。
    千眉的眉眼，如水墨畫般朦朧而雅致，時刻朦朧在一片霧氣裏，模糊不清。易泠有些迷惑，這個人，怎麼能將至寒的冰冷與極致的溫柔融合在一起，化為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無法舍去，亦不能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