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易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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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遙遠的記憶了。
那些衝斥著深不見底的黑暗,與無法麵世的陰冷,醜陋的欲望,人性的扭曲,生命的百轉千回不可預知和滄桑。
雖然勉力壓抑,害怕到無法獨自入眠,唯有置身於喧囂頹靡中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和溫度,即使如此,那些掩藏在記憶深處的不堪回首的過往,仍舊會在某一個夜晚,噴湧而出,骨血中的陰冷叫囂著,狂奔在每一處肌理,他甚至可以聽見它們瘋狂的大笑聲。
“不……不要……”千眉正在碾碎一些已經晾曬完畢的中藥,心細如發的性子令他聽到了炕上有些動靜,便放下手中的石杵,轉過身去走到那人身邊,目光明淨。
正被惡夢魘住的人不安分地動來動去,身上的傷口又湧出血色,千眉蹙起清淡的眉,猶豫了一會,終是伸出手去,拿月白冷袖去擦拭他光潔的額頭上細密的冷汗。
“不要過來……”
無意識地狠狠攥起拳頭,不料扯到了身上的傷,卻痛得悶哼一聲。
隨後微微眯起了形狀優美的眸子,片刻,薄如冰片的眼簾便幹脆利落地掀起來,撩起一片秀麗嫵媚,可黑得純粹的眸子卻因為昏睡而有些迷茫和模糊。
千眉看著他美麗得不似男子的臉,有些想笑,隨後用微涼的指尖撫平他眉心的褶皺,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不要怕,這裏沒有人會傷害你。”聲音是醫者特有的溫柔,卻帶了些飄渺和清淡,雅致若仙。“睜開眼,我知道你已經醒了。”
原本僵硬的心因為這清透的聲音,悄悄地,柔軟了一部分,於是輕輕張開緊閉的眼簾,看眼前人淡然的笑容由依稀而變得漸漸清晰,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個青花描竹的瓷碗,還冒著嫋嫋的白霧,隱隱約約的藥香,一雙素手,捧著青花碗,那碗不是很名貴,如此年代的他也見過不少,可卻平白被那雙溫柔的手襯得尊貴起來。
千眉微微俯下的身,凝注的雙眸,就像淩波而立的白蓮,微一垂首,又一凝眸的溫柔。“醒了?那就喝藥吧。”
秀麗的眼簾順從地微微彎下,那雙淺淡的瞳孔中倒影的自己,有些失神。還未反應過來,話語便脫口而出:“你是誰?”
千眉失笑,清清淡淡地勾起唇角:“有你這麼說話的麼?不知是誰在昏迷前還念念不忘花下風流呢?今日一語,倒也讓我對你有了些見識。”說罷便撇過頭去,藥碗在木桌上磕了一下,聲音清泠,一如餘味飄渺的嗓音。
眉眼嫵媚的理直氣壯,絲毫不局促,倒是氣定神閑地對千眉說,“那麼,在下可有幸,知曉一下白蓮美人的芳名?”千眉詫異地轉過身來,被他的“白蓮美人”惡心得有些說不出話來,細膩修長的十指握緊又鬆,鬆開又握緊,如此幾遍,才勉強抑製住了怒氣,心平氣和地說:“閣下,真是我醫治之人之中最為沒臉沒皮的。”說罷就奇怪,自己倒是造了什麼孽,被山間寂靜練出的好脾性全被磨得一幹二淨,有了情緒不說,還屢屢破功。
索性放下手中的藥膳,沉靜地回過頭,眉眼清淡,眸光下垂:“你快吃了罷,剛剛熬好的,傷好了就下山,不要再煩我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有些猶豫地蹙起淡淡的眉:“我叫千眉。”
“誒誒誒……美人別走,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別走——”
說罷便裹著大大小小的紗布,就欲迅速直起身來,卻一個不慎把頭碰到了桌子,痛得齜歪了一下。妖媚明亮的眸子隨著千眉不染纖塵的腳步漸行漸遠,慢慢黯淡下來。
默默地移開目光,卻看見千眉姿態淡然,正倚在門處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麵無表情,琥珀色的瞳仁卻分明帶著絲笑意,於是勾起了一個自認為很美麗的笑容,迎上他的目光,笑笑說:“我叫——”還沒說完,便停住了,神色漸漸變得複雜起來,不知為何,他本可以用那些名字來敷衍千眉,可是看著千眉淺淡清雅的眉目,又直覺地不願令他知道那些伴隨著肮髒醜陋的代號。
於是便沉默了。窄小的房間裏一下子變得死寂。
“我忘了,你幫我取吧!”於是如此道,千眉微愣,旋即抬起眸子,哭笑不得。
“你忘了,然後讓我幫你取名字?”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千眉終於相信世上果真有這樣一種人的存在。
得到肯定的答複,千眉沉默了一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你想叫什麼?”
“易冷吧。我父親姓易。”完全清醒過來的人用右手支著頭,雖然滿身紗布的看上去有些好笑,姿態卻可見不言而喻的優雅與慵懶。
千眉看他突然間斂了笑意,也不去問他為何要如此說,也安安靜靜地抿抿唇,眸光沉靜:“還是喚作易泠罷。雙水成冰,終是太涼薄。”
千眉扶著門,跨出小院。腳步也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響。易泠見狀驚愕地瞪大眸子,提高了聲音:“千美人,你——”
千眉氣結,沒好氣地轉過頭,長發落在雪白的長衣上,旋起一個極美的弧度。“在你好之前我是不會走的,還有,你不要再叫我千美人了,我叫千眉。”千眉忍無可忍地蹙起溫柔的眉,“否則我不會對你客氣。”
易泠眨眨眼,聳聳肩,不可置否:“你能對我做什麼?”說罷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千眉瘦長的身軀。千眉突地也學他冷笑:“你別忘了,我可是個會開苦藥的中醫。”
然後清淺的眸光狀似無意地瞟過桌上正冒著苦澀藥香的藥膳,如鴻毛一般,卻逼得易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禁打了個冷顫。
千眉滿意地看著他的樣子,撩起厚厚的棉布,走向隻有幾步之遙的藥鋪,開始搗藥。
叮叮當當的搗藥聲,一襲白衣,隱隱約約的藥香中身影愈發出塵,凜然飄渺。麵容模糊在藥氣升騰的白霧中,依稀,眸子卻淺淡朦朧,看似多情,實際上早已淡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