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紛紛舊故裏草木深，雨聲淅瀝，敲打著潮濕的青石板，飄出微冷的草木的香氣，千眉掀開厚厚的棉布簾，輕歎口氣，望著遠處的小巷，一直消失在朦朧的雨簾之後，悵然若失。
    “太久了，久的真的要發黴了。”千眉眉目清遠，舉手投足如古畫中走出來的溫溫公子，那一舉一動，充滿了零落紅塵的不真實感。
    “十年了，師傅，千眉沒有令你失望。你可以安心了。”淡淡的呼氣，微澀的如同身後那間窄小的平房，隨時藥香氤氳，與雨季融為一體，風雨飄搖，口中呼出的白氣漂浮在空氣中，微涼的凜冽。
    竟有種幻如隔世的錯覺，他感覺自己就要被窒住呼吸，一如無數個夢中那樣，被噩夢魘得無法呼吸。逃脫不了，忘不掉。
    “師傅是在治千眉的病麼？”
    老者聞言彎下腰，慈愛地拍拍孩子的微揚起的頭：“醫者治人，仁者治心，師傅是想要治好千眉心中的病。”
    孩子不明就理。
    老人直起身，目光凝注著茅屋另一端正咕咕作響的瓷罐，微苦的藥香便飄散在風中，“千眉過來，讓藥氣熏一熏便不會得病了。”
    孩子天真地抬起頭，點漆般的眸子溢滿依賴，“不怕不怕，師傅是神醫，千眉就是死掉了，師傅一樣能從閻王那裏，把千眉救回來。”
    老者笑，目光逐漸變得很輕柔：“千眉想不想做師傅這樣的人啊？”孩子點頭，順手拉住老者的衣服，“那師傅快些教千眉治病救人吧！”
    那年的月光如此清遠，須發皆白的老人，年幼的孩童，一路走走停停，千眉還深刻地記得那年師傅身上的竹製的背簍，他一路上都極其細心地采摘草藥，放在鼻尖細細嗅著，山上雲煙籠罩。
    他甚至不能想象。那樣看似尋常的一草一木，在師傅手下便能化為治病救人的藥方，那一雙巧手，穿梭在重重藥櫃間，轉眼間，變成氤氳的藥香，一直一直溢滿在記憶中，徘徊不去。
    當他試圖采集草木間的露水時，回眸便看見了師傅含著笑的眼睛。於是像被窺破心思一般語無倫次地對師傅說了這露水的好處。
    “師傅，聽說這露水也是一味藥引呢，千眉集了它來，想必會有奇效吧？”
    聽過他的想法，老人拍拍他的頭，笑著對他說：“千眉尚小，懂得識辨露水已是不易。可是千眉可懂得，這世間萬物皆是可以入藥之物，隻是在於用得是否妥當和精妙，若是多了一味或是少了一味，便可害人性命成為虎狼之藥。”
    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老者肅起了臉色，用手指著那片葉尖晶瑩剔透的水珠。“這世間的水亦分無數，就連這小小露水，也可劃為多種。”
    “比如百草葉尖的秋露，在天亮之前收取，便有奇效，八月朔日取來磨墨，點在太陽穴上，便可治愈偏頭痛，點在膏肓穴上，治癆病。”
    “又再例如柏樹葉菖蒲上的露水，擦眼睛可以明目，而淩霄花上的露，進入眼睛卻會損傷眼睛。千眉，你且看看，你收的露，是哪種呢？”
    孩子於是蹲下身，細細看那植物的紋路，然後認真地對看著自己的老人說：“看著草葉的紋路，應該是韭葉。韭葉上的露水，又能治些什麼呢？”
    老者思慮片刻，撫須而笑，反問道：“那依著千眉看，是什麼功效呢？”千眉見狀便扳起指頭一字一句地背起本草綱目來：“韭，味辛，性溫，澀，無毒，主歸心，安撫五髒六腑，除胃中煩熱……”
    老者輕輕止住了孩子的喋喋不休，終於開口：“千眉，你要知道，這天下無數的藥，之間雖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卻並非一廂情願，隻要相關聯藥效便是一樣的。”
    “譬如它。”老人舒展開皓白的眉毛，“隻要收集了韭葉上的露水，抹在患病處，便可治療白癜風。”
    孩子微微瞪大明亮的眼睛，看著老者和藹的臉，垂下頭：“千眉讓師傅失望了。”
    老者伸出手，拍拍他的肩，沒有說話，眼神中卻閃爍著期望。“但願小千眉也能成為一個治療病和心的中醫，那現在呢，千眉就應該把藥典背好了。”
    “至於之後的事呢，師傅或許看不到了，但是卻會永遠在天上看著千眉治病救人，然後再把醫術教給另一個心思明淨的孩子，然後把濟世的藥方一直傳下去，一直傳下去。”
    老人的音容笑貌，鐫刻在腦海中，那般慈祥和善。
    清雨淅瀝，眼神明亮的孩童已經成長為麵容沉靜的男子，懸壺濟世的願望隨著時光的流失，漸漸變得失真，斑駁的老城門盤踞著十年前一如既往的老樹根，隻是沒有年幼的孩童嬉戲此間，差點被絆倒的身影。
    和老人循循的，津斥著中藥香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