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白芷要加幾錢？”麵目清秀的女孩，秀手輕撚，從一柄小枰挑起白色的花瓣，旋轉間，屬於藥材的淡淡芬芳盤旋在四周，帶著苦澀，氤氳在密密麻麻的藥櫃之間。
    女子穿著製服，估摸著是個學生，卻還叫著先生，有些奇怪。深褐色的高大藥櫃中，一個穿著白色長衣的男子放下手中正搗的草藥，大理石製的小石杵，叮地一聲擱在碗中，煞是好聽。
    可這聲音依舊沒有那人嗓音的美麗。
    隻能淺薄地用美麗這個詞形容他的聲音。帶著稍許的清泠，但極其溫柔，令人很容易暢想起遙遠山間那些專門采摘草藥的人，溫柔地晾曬，品嚐它們時候的目光。亦或是那些冒著嫋嫋煙霧的烏黑色的湯藥。
    在這個時代極其怪異地留著及腰的長發，眉目不見得有多麼精致，卻平白給人一種水窮雲起的渺渺仙氣，眉眼如斯溫和，如同水墨畫般的清淡。
    “你是要給校舍的守門老人家熬的吧？白芷不要太多了，二錢就可以，熬好和著半兩白酒給他服下，不要涼了。”男子笑了一下，眸光又垂下去，“梅雨季節，老人家最容易受寒，他又孤身一人，你多照應他些。”
    隨後便清淺地移開凝注在女孩身上的目光，長長的睫毛極其認真地看著手中正在磨的草藥，如看著心愛的人一般，“對待每一帖藥，都要傾注自己的心，這樣，才能感動病疾，藥到病除，不過是真心二字而已。“
    女孩愣了一下，看著男子輕輕地笑。“先生，你的話可真多。”
    男子望了她一眼，無奈地搖搖頭：“快去吧，你的藥方要不要給我看一下？”女孩扁扁嘴，道：“先生難道還不相信你的關門弟子麼？青黛不才，沒有師傅神醫妙方，可也不是鬧著玩的呀。”
    青黛，這又是個草藥的名字。喚作青黛的女孩眼神靈動，在神醫兩個字上咬重了讀音，然後吃吃笑起來。“嗯，讓我想想，先生還要說什麼呢？”
    然後作出冥思苦想的樣子，然後猛地一拍手，聲音已經和白袍男子八分像：“哦，我想起來了，是‘藥熬好就趁熱服下，不要等到冷了之後，很傷胃的。’是不是啊，先生？”她的語調活靈活現，眉梢眼角靈動脫俗，先前的男子明知是被她埋汰，還是溫和地看著她學著自己的樣子，一板一眼地踱步。
    然後慢條斯理道：“青黛，你的藥要是再不放下白芷，可就要糊了。”
    餘音輕飄飄在空中，女孩瞪瞪眼，很快便飛跑了出去，一會便沒影了。旁邊的藥盅在微藍色火苗的舔舐下吱吱作響，飄出一股白煙，藥香氤氳，委婉溫柔，一如男子望向它們的目光。
    褐色的汁液翻滾在略顯質樸的陶罐中，暖入心肺。
    “先生。”來人有些不好意思，輕輕的腳步聲停頓在厚重的簾後，便沒有再移動半步。
    男子也不上前去，隻隔簾問：“是求診呢，還是配藥？”聲音如風一般清雅，不染纖塵。門外的人似乎搓了搓手，憨憨笑道：“也不是我，是家中老母感了風寒。”男子聲音微揚，輕輕地說：“那就請進來吧。”
    來人聞言便掀開藍色的簾布，滿室藥香，一個男子背對著坐在角落，專心致誌地搗藥。“怎麼不見令堂？”一個高大樸實的男子見了他略略抬起的目光，紅了臉局促地揉著略顯寒酸的衣角，“先生，我好不容易聽人說，才找到這裏來。我沒錢上大醫院給母親治，隻能來這裏問問，”說罷他抬眸環顧了一下四周，沒看見想要看的東西，便又低下頭：“先生，隻是不知診金——我實在是沒有錢財，否則這條命都可以給你！”
    男子點點頭，“無礙。既然令堂並沒有來，那你就給我講講她究竟如何了。”
    如此這般，也了解了個大概。
    不是什麼大病，隻是普通的傷寒而已，隻是那老人家年事已高，身體極虛，倒是不能下猛劑了。
    “僅是感冒了發汗之後仍是高燒不止麼？”清清淡淡的聲音，蒼白的指尖滴滴答答地在藥櫃上敲打。得到肯定後，白衣男子轉過頭去，囑咐道：“你就在那裏等候，我配了藥給你。”
    來人不安地抬起頭，訥訥地問：“那價錢——”
    男子挑挑眉，微微地笑了：“我都說過了，無礙。”說罷便在重重的藥櫃之間尋找，一雙巧手，穿梭不歇。一邊淡雅的聲音亦是不斷傳出：“我告訴你藥方，若是你母親再犯，別家開了藥方，你也好有個底。若是實在無錢，也可自家煎來。”
    說罷便沒有再回頭，隻是一味地緩慢吐字，卻字字清晰：“芍藥取三兩，甘草灸三兩，附子炮去皮一枚，五升泉水，煮過之後一升分五份，分來服用便可。”
    那人雲裏霧裏地點點頭，男子沒有給他回神的時間，便又道：“你先回去吧，明日來取，今夜不可讓你母親雙足落地，沾了濕氣。”
    那人唯唯諾諾應了，再三感謝之後，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男子看著他離去，轉過身來，將芍藥放在手中輕輕一撚，便溫和地笑開，眉眼舒展如畫。怎知那憨厚的男子又急急忙忙地趕回，對著他鞠了一大躬，恭恭敬敬地問道：“敢問先生名姓？先生大恩，我替老母磨齒難忘。”
    有些詫異地回首，男子看著他，卻擺擺手：“醫者治病，仁者製心，你多陪伴母親，這樣她頑疾亦退得快些。”說罷拾起桌上的毛筆，記下一帖藥方，然後隨口說：“我叫千眉，若是再有什麼病痛，找我便是。”
    抬眼望望天色，道：“不早了，你且先回去吧。”然後把藥方交到他手中，彎起淺淡的眉眼。“這是藥方，要給你母親喝了一碗薑湯，我料你應是沒有，就給你先備好了。”他從身後拿來一個密封的牛皮紙包，“還有冰糖。”
    男子愣愣地接過，千眉又一次道：“走罷，天色晚了，老人需要人照顧。”
    再不回去，天要涼了。
    心思易變，良藥易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