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
    紀寧齊遠遠地就瞧見那棵大樹，十分醒目地立在一間小小的木屋邊上——沒個一百年，大約長不成這種規模，他在心裏估算著樹齡，就見燎原歡跳著到了大樹跟前。
    “阿娘，我帶了朋友來瞧您。”
    真難得。紀寧齊想，他之前看燎原對“做人”似乎有執念的樣子，還以為他是凡人所生的半妖之子，如今瞧來，莫非他猜錯了，其實是樹精和狼妖結合的孩子？——等等，不對，樹精可以和狼妖生出孩子來嗎？
    紀寧齊十分及時地在脫口而出“原來令堂是樹精”之前多想了一下，明智地決定還是不要貿然開口為好，隻看著燎原無比快樂地撫著樹幹細細詳述他在哪裏如何遇見寧齊，之前和之後分別又發生了一些什麼，一邊回憶起年少時，與紀寧非同在族中一起長大，那個小小的族弟也有遇到任何事情都會巨細無遺講給他聽的習慣，小孩子總是口齒不清，又找不到足夠多的詞句，卻總想著要把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一切都與人分享，每每辭不達意，急紅了臉地說“反正、反正就是那個”，那般模樣，真真叫人又笑又愛。
    可惜寧非現在大了，有什麼事都隻放在心裏，卻不願意再同他多說。
    紀寧齊搖搖頭，決定把這種莫名的傷感遠遠地趕出腦海：仔細想想，似乎是沒有什麼可抱怨的資格，畢竟是他自己先扔下寧非，跑去跟著仙人求道，錯過了這些年，卻又來煩惱當年的族弟已不若往日親厚，實在是件沒道理的事情。
    更何況自己現在在這裏，多想亦是無益。
    這時，燎原終於將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向著大樹說了一遍，跳著過來拉寧齊的手，一同貼上粗糙的樹幹：“阿娘，這是紀寧齊，是我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我同他結緣之後，將來就能去凡界，好好地做人，絕對不會變成妖怪。”
    應該是一棵普通的樹，雖說看上去應是百年古木，卻並沒有成精的樣子，那麼——
    紀寧齊有些難過地想，大約這孩子的母親已經過世，臨終前的遺願是讓身為半妖的孩子將來一定要選擇為人之路而非成妖吧？——他曾聽師父提過，凡人和妖物結合的孩子，成長期要比一般凡人慢上許多倍，常常要十年二十年才能長大一歲，是以大多數半妖都會返回妖界，很難與凡間找到存身之地。
    雖說半妖在成年時可以選擇為人或是成妖，卻少有能夠真正做人的。皆因半妖成人的條件極為苛刻：是要在成年之前，於凡人處覓得安心之地，真正為某個凡人所接納。可是凡人壽數既短，半妖卻要三四百年才能真正成年，原本半妖形貌大異常人，要尋到一個能接納自己的凡人就極是不易，更得要在歲數剛剛好的時候湊在一起，實在是難上加難。
    看燎原的樣子，應是從來不曾踏足凡間界，若是真要執念為人，將來定會相當辛苦。這樣想著，紀寧齊不由有些惻然，一隻手輕輕拍上燎原肩膀：“你一直說想要去凡間為人，是因為令堂的緣故嗎？”
    燎原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令糖是什麼？我阿娘一直惱我是怪物樣子，我想要是能夠將來做人的話，阿娘就不會那般著惱了。”
    正說話間，就聽身後裏一個冷冷的聲音道：“胡說八道。你阿娘發瘋，你就跟著發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