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卿曾經說，不論我到哪裏，他都知道，他都有感覺，他都會來找我。我相信他說到做到，最後他騙了我。
    琅琊曾經說過，如果我不見了，他會翻天覆地，掘地三尺，我相信他不會騙我，最後他說到做到。
    琅琊來的時候，我已經接近絕望邊緣，彼時尊敬的瓔珞正在對我致悼詞，說：“陳慕，我希望你記住我的身體。”
    這樣的處境，我應該尖叫痛罵，瘋狂或者崩潰。
    而不是微笑。
    小時候過分依賴自己的保姆，每天她來接我放學，還沒看見她我就能感覺到。
    少年有一段時間我崇拜父親，書房的門關著，我站在門外，不用進去就知道他在不在裏麵。
    我還愛著卿的時候，不論何時何地，不論他在做什麼，我在做什麼，隻要他在，我就有感應。
    現在，我很喜歡，很喜歡琅琊。
    他來了，我知道。
    密室沉重的鐵門被推開，青色的人影緩緩走進來。
    好久不見，琅琊。
    仍然是精致的王袍，寬袖，領口襯著妖精般的麵孔，麵上笑容如此熟悉。
    我不知道自己的微笑還能維持多久，因為我很可能就這樣昏迷。
    瓔珞的手指已經扣在我脖子上，準確無誤地扼住我喉結，另一隻手從我身體裏抽出，攬住我的腰。這是很明顯的威脅，如果琅琊繼續往前走，我一定會死在瓔珞手裏。
    可是瓔珞顯然比我們更緊張，他的身體緊貼著我，我可以感覺到他全身都繃緊，像蓄勢待發的弓弦，隻要再加一點力就會繃斷。
    “唯邪，你在幹什麼？”琅琊的表情悠然，我的目光順著他的手臂往下看，寬袖裏拳頭正在握緊。
    瓔珞略微平靜了一點，手上力度放鬆，我劇烈咳嗽。
    “沒用的，琅琊，你知道我會殺了他…”瓔珞手握緊我脖子，偏頭吻著我頸側：“他說你會殺了我，琅琊，你會嗎？”
    琅琊漠然地掃了我一眼，目光回到瓔珞臉上：“他是誰，與我們有什麼相幹。”
    我身體頓時一僵，瓔珞感覺到我的異樣，笑了起來。
    “陳暮，你看，他不在乎你呢…”
    細長的手指，像蜘蛛的腿，順著我腹部往下，停住。
    “琅琊，你介意看我在你麵前上了他嗎？”瓔珞深琥珀色的眼睛如同狐般狡黠，望著琅琊：“還是你也一…”
    “我介意。”琅琊打斷他的話，迎上他目光。
    瓔珞的手繼續動作，舌遊走在我肩上。
    “讓我猜猜，琅琊，你有多想殺人。”
    琅琊的聲音冷得讓人顫栗：“軒轅唯邪，我讓你停下。”
    瓔珞停手，一臉平靜地看著琅琊：“為什麼呢？”
    在那個瞬間，我知道他已經明了一切，隻是仍然在垂死掙紮。
    騙自己，比騙任何人都更需要勇氣。
    “因為我介意你，”琅琊說：“我介意的隻有你。”
    瓔珞笑得很開心，開心到忽然在我肩上狠狠一咬，如同暗中隱藏的吸血鬼，美，而讓人恐懼。
    “既然哥哥介意我上他，我就不碰他了…”文弱的身體忽然遠離，連扼住我脖子的手都放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那麼，哥哥介不介意我殺了他呢？”
    殺氣鋪天蓋地而來，我的背上沁出細汗，傷口抽疼。
    匕首很鋒利，隻是一動，我的脖子上就一線刺疼。
    有什麼關係呢，已經有那麼多傷口了，再添一道兩道，又有什麼關係呢？
    暈眩的感覺，從額側太陽穴蔓延到全身，在兩位王爺就我的生死問題展開討論的時候，我的頭沉重得恨不能昏過去。
    可是妖精，就是讓人不能安生的。
    得寸進尺的語氣，挑著眉，狹長眼微眯著問：“瓔珞上次殺人是什麼時候？”
    貼著我皮膚的匕首紋絲不動。
    “三年前，”瓔珞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血，決絕得仿佛那是他自己的血：“哥哥是要替我的卷土重來慶祝嗎？”
    “不是。”琅琊笑著說：“我隻是怕你生疏了。”
    匕首尖在我鎖骨上劃過，抵在我頸前，刀柄朝向琅琊。
    “哥哥要代勞嗎？”
    我佩服瓔珞，佩服他甘心受騙的勇氣，佩服他把匕首交出去的決絕。
    琅琊出手，刀鋒擦著我脖頸刺進瓔珞左肩，貼著我後背的身體被震開，然後是斬斷鐵鏈的脆響，我從空中跌下，落進某個久違的懷裏。
    真想，看看他的臉。
    意識終於可以放心地渙散了，心落了地，堅持也到了底。
    琅琊的聲音，遠得像在天邊，聽不清楚。
    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為瓔珞向琅琊說的。
    “不要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