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秋(男男生子)分卷二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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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層秋抬袖握住炎靖的手,冰冷的溫度卻依舊灼燙炎靖的心。炎靖以為他要說什麼,卻隻聞他微微一歎,又收回手去。
炎靖緊緊反握住:“層秋,如果朕不是生在帝王家——”
“那臣又如何能與陛下相遇?”林層秋微微一笑:“冥冥之中皆有定數,陛下不該怨尤。何況臣一生最好的年華都是給了陛下,希望陛下能夠珍惜。”
看他笑如雲煙,炎靖卻無語以對,將他的手貼上自己的麵頰。隻覺得那清瘦的骨節,仿佛刀子一般,一刀一刀戳爛自己的心。久遠歲月裏泛黃書卷上的字浮出心底:凡大愛者,必無情。
想把眼前這個平靜微笑的人抱緊,揉進骨骼血脈裏。即使要失去,也要叫彼此嚐嚐骨斷血盡的痛。炎靖卻隻將林層秋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嗬了一口氣:“冷不冷,要不要進屋裏去?”
林層秋笑笑:“不冷。”炎靖的舉動勾起他兒時的記憶,林平冉拉著他在院子裏堆雪人,把他凍得通紅的手揣進懷裏,笑著問他冷不冷。也許隻要有人陪伴有人關心,捂著手問一句冷不冷,那麼縱使天寒地凍,也是不會冷的。他這麼想著,卻慢慢道:“朝陽初升,怎麼會冷。”
一陣風起,簌簌落花。
趙葭韞慢慢走過來,意態之間有落地桂子的枯澀倦怠,令她的容顏看去有一種盛極將敗的極致的美麗。支開炎靖去端藥,望著林層秋衣袖上的落花,淡淡道:“我的今日就是陛下的明日,林相真地能忍心,能舍得?”
林層秋望著遠天,那裏朝陽初升雲霞絢麗。素白的容顏消褪了血色,顯出一段沉靜來,一雙眼眸依舊清澈依舊淡定:“這,已經是陛下與我最好的結局。”他收回視線,看著趙葭韞,慢慢道:“我當年雖是抱著為民效力的想法才入仕為官,但編入文華殿,其實不過想覽萬卷書,行萬裏路,也許留下一兩部典籍傳於後世。然而一步步走來走成了今日的局麵,可見世上事多身不由己。”他靜默良久才道:“你為了家族而入宮,陛下為他的誌向而振作,雖然身不由己,雖然會很辛苦,但終是不負此生,如此足矣。”
趙葭韞輕輕歎息:“林相不會覺得遺憾嗎?”
林層秋沉默良久,並不回答,隻慢慢合上眼。清冷的臉色襯得眉睫異常蒼秀,逼退憔悴,顯出他獨有的那種明晰入骨的靜致。
他有遺憾,但是,終其一生,都不會訴諸於口。
趙葭韞慢慢站起身來。風輕輕地吹,拂落林層秋袖上桂子,簌簌地落在她的碧色曳地裙上,幹枯顏色,襯得那碧色觸目驚心。讓她想起帝都出慎安門直至折柳亭的十裏古道,一路的芳草楊柳,如今,也都敗亡了罷。突覺有異,側過臉去,見炎瀚立在月洞門下,怔怔看著自己。
炎瀚沉默著,大步走過來,不發一言,拉著她就往外走。趙葭韞一手扳住月洞門邊的雕鏤,極力掙紮著道:“放手!”
炎瀚猛地轉過身來,一個使勁將她的手拽過來,合臂緊緊擁住,把她打橫抱起來。
趙葭韞躺在炎瀚的臂彎裏,仰望著他。曾經秀逸清朗的容顏,此時冷白如石,顯得分外蒼涼悲毅。一瞬間,讓她抑製不住想去憐惜。她放棄了掙紮,平靜地歎息。
炎瀚依舊沉默著,抱著趙葭韞大步離去。
林層秋靜靜看著天上雲流霞散,朝陽破空光芒漸盛,那鋪天蓋地的輝煌刺痛他的眼睛,他卻依舊專注地凝望,眩暈的光輝,慢慢幻化成令他刻骨銘心的容顏,笑的惱的怨的怒的,從少年到青年,十載歲月風雨同舟一步步走來,曾是那樣漫長;而今回憶起來,卻短暫得不容人留戀。
炎靖端了藥碗走過來,輕聲道:“層秋,該喝藥了。”
林層秋側過眸子,深深望炎靖一眼,並不言語,就著炎靖的藥匙,慢慢喝下藥去。溫熱的湯藥熨過他冰雪心腸,讓他感到身上微微發熱,瘦削的臉頰上浮出淺薄的血色,仿佛凋零的紅梅浸在雪水裏,微微嫣紅重重蒼白,相互映襯成分外冰冷的顏色。
看在炎靖眼裏,又是一陣翻湧的傷心。
林層秋抬袖握住炎靖的手:“陛下,向州已經守不住了,明王府很快會陷入混亂。”他望著炎靖,握緊炎靖的手,一字一字道:“臣請您馬上離開這裏,與王師會合。”
炎靖靜靜看著他良久,才道:“朕不走,朕陪著你。”
林層秋歎息:“一旦變亂,陛下在此於事何補?方才炎瀚來時談及戰況,臣揣測五日左右,王師就能拿下府郡。陛下若能快馬加鞭,大約三日內就能引一隊精兵來此,如此,方能保臣安然無虞。”
他說得寧定,心下卻洞徹。炎瀚來時一身喪衣,又突然帶走了趙葭韞,破城也許就在頃刻。依炎瀚的性情,經年怨恨,隻怕求不得玉石俱焚,也必定要叫炎靖痛苦一生。他不在乎炎瀚如何待他,卻沒有把握炎瀚不會傷害到炎靖拙塵,他決不允許情急之下,令炎靖在炎瀚麵前暴露了身份因此受到傷害。縱使欺君,他也必須將炎靖支開。
炎靖望著他的眼睛,林層秋淡然轉而望向與炎靖一起過來的拙塵,正要說話,拙塵冷冷道:“他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托付貧僧照顧他衣食住行。”他走過來,凝望著林層秋半晌,終慢慢道:“炎靖,二十日左右,他就要臨盆,他現下已經不起最輕微的傷害。你若希望他屆時能平安生產,就照他說的去做,快去快回。”
炎靖心下突地一跳,卻見林層秋望他微微笑道:“陛下,臣在這裏等您回來。”
炎靖輕輕擁住林層秋,吻了吻他微涼的唇:“朕不想離開,但是,朕會照你說的去做。層秋,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朕回來,答應朕。”
林層秋微笑點頭:“臣答應陛下。”他麵容已然憔悴不堪,但微笑起來,依舊有月下流水竹上清風的遺世風華。
炎靖看著那雙清澈如水深湛如海的眼,輕輕一吻:“等朕回來。”說罷,轉身離去,不曾回頭一望。
眼見炎靖離開,林層秋慢慢合上眼,幽微地呻吟了一聲。
拙塵將他從榻上小心抱起,快步走回屋內,將他安置在床上。一手輕輕貼著他的腹,感覺到掌下間或的顫動,問道:“發作多久了?”
林層秋深深吸了口氣:“前幾日就覺得特別沉,昨晚痛了一陣緩了下去,方才又厲害起來。”
拙塵勃然大怒:“你要他平安也別拿自己開玩笑!”
林層秋不置可否,熬過一陣,淡淡道:“他十四歲的時候,曾對我說:凡朕欲得之一切,朕都要握之於手。我不想讓他眼睜睜看著我死。”
拙塵微微歎息,飛快將他衣裳褪去,在他心口附近落了針:“我行針隻能護住你心脈,胎兒分娩需要借助陣痛之力,你本就氣力衰微,更不能行針舒緩疼痛。”從藥箱裏取了個白瓷瓶,喂林層秋飲下:“你心脈疲弱,若是久耗,必定胎死腹中。這是最烈的催生藥,希望你能撐得過去。”隨手扔了空瓷瓶,墊高了枕以舒緩林層秋因疼痛而引發的心悸。
陣痛慢慢加劇,間歇越發短了。林層秋死死抓緊身下被褥,額上滾下層層冷汗。
拙塵強持鎮定,一邊為他拭去冷汗,一邊力道適中地為他推拿肚腹。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若林層秋撐不過去,那麼最強烈的催生藥也可以最快地耗盡他的體力,結束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