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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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紛亂中,林層秋突然抽回了手,艱難坐起,喚了一聲:“陛下——”
炎靖慢慢走過來,一步一步褪去表情,待行到床前,看著林層秋衣裳半解冰膚玉骨,卻是很平靜地問:“孩子們又踢你了?很痛嗎?”
林層秋仰首望著他,幽微的光下,看見彼此的眼底都有死灰。
“謝陛下關心,臣已經好多了。大師,請起針罷。”
拙塵雖也感覺到非同尋常的氣氛,聽了林層秋的吩咐仍是微微猶豫:“但是——”
林層秋的語氣平淡異常,卻有前所未有的威勢:“我無礙,請起針。”
微微歎息,拙塵隻得替他起針。
炎靖站在一邊,靜默地看著,不發一言。待拙塵收好銀針,炎靖冷冷挑眉:“來人!”
他一聲令下,一片鐵甲刀劍摩擦之聲,一批羽林跪在殿口,卻再不敢踏進半步。
炎靖背過身去,似有意似無意地擋住林層秋:“即日起將拙塵打入天牢。未得朕諭,任何人不得探視!帶下去!”
兩名羽林走上前來,扣住拙塵。拙塵隻深深看了林層秋一眼,就任由他們將自己押了下去,將至殿外,突然回過頭來,微微一笑:“炎靖,你會後悔的。很快,你就會後悔,後悔到恨不得殺死自己。”他的微笑讓他破損的容顏益發扭曲可怖,他的眼底有極大的歡愉,混著深沉的憐憫。
但是炎靖不曾看到,他已背過身去。
拙塵的大笑在暗沉的宮城裏桀桀而起,如哭號的夜梟刹那掠過明月夜下的亂葬墳崗,最後歸於一片死寂。
炎靖凝望林層秋良久,突地袖袍揚起,將手中文書密摺一股腦兒朝林層秋摔去。紙張散亂,漫天激飛,一軸卷冊展如輕紗,緩緩地覆住了林層秋的臉。白紙朱字,宛若啼血。
“林層秋!朕給你機會解釋!”炎靖手臂奮起,直指散亂一床的文書摺報:“十二年前窩藏欽犯,十二年來知情不報,這些朕通通不跟你計較。但你居然還膽敢插手到朕的禦案裏來!林平冉叛逆通敵,暗殺鳳崖,泄露軍機,你居然敢一手遮天,結成無頭天案!”他一聲冷笑:“朕慶幸當年沒有把暗閣一並交給你,否則你節製六部,朕豈不就耳聾目盲,事事都需聽從於你?”
緩緩拿下臉上的卷冊,正是刑部卷宗,自己親自批注了結案,朱砂宛然。林層秋神色平靜:“臣無話可說,臣知罪,聽憑陛下處置。”
他的平靜徹底激怒了炎靖,一掌揮了過去,啪一聲厲響,林層秋原本坐得艱難,哪裏挨得住,整個人立時仆倒在床,隆聳的肚腹狠狠壓在右腕上。刹那,疼痛從腕上腹中齊齊而來,太過劇烈得幾乎沒有多餘的氣力去感覺,隻感到心跳一下一下,越來越慢越來越微。
“層秋,不要以為朕愛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朕最痛恨的,就是欺騙!尤其是你的欺騙!”他看著床上一動也不動的人,死死捏緊了拳:“即日起,你就留在這太液殿,給朕好好反思!沒有朕的允許,哪裏都不許去!”
林層秋微微側過臉來,左邊麵上已是紅腫一片,隱隱泛青,唇角血跡蜿蜒。他靜靜望著炎靖,道:“臣請求陛下,允許臣回家。臣謹領陛下聖命,在家中閉門思過,決不踏出半步。”
炎靖怒氣更盛:“家?你以為你還有家?林平冉通敵,證據確鑿,朕已下令查封林府,任何人不得私自進出!你林層秋也不例外!”
“別院呢?陛下也查封了嗎?”
炎靖冷哼一聲,並不說話。他其實並不打算對林層秋怎樣,林層秋的罪名若是曝了出去,縱使以他相王之尊,流徙也是難免。他,其實舍不得。
莫說別院,即使林府,他也不曾查封。林平冉的案子,他最終隻會讓之石沉大海。畢竟,林平冉是林層秋唯一的兄長,何況,林平冉最後也確是護駕而死,功過相抵,給個善終也未嚐不可。他心心切切,唯一恨的隻是林層秋的欺騙而已。
林層秋合上眼,再不看炎靖,淡淡地道:“陛下,臣想回家。”他的語氣,從未如此疲倦死寂過。炎靖聽著,隻覺得心被揪得死緊。
家,家——林層秋心裏的家終不是有他炎靖在的地方——
“你想走,就走罷——”炎靖心底一片死灰,分不出糾纏是非:“回去也好,朕不想再傷了你。”微微歎息:“朕沒有查封林府,你還是去那裏住著。入月別院實在太簡陋了。在朕冷靜下來之前,不要回來了。”
說罷正要離去,見蘇福捧了點心進來,炎靖立住吩咐道:“你跟著林相回林府去,再帶上幾名太醫。未得朕的詔諭,不要回來了。”說罷拂袖而去。
蘇福端著盤子,眼望著一床一地的狼藉,呆愣在那裏,直到林層秋細微的呻吟傳到耳裏,才驚醒過來,忙放下點心,撲到床邊:“林相,您這是怎麼了?”
林層秋右手動彈不得,隻左手緊緊捂在腹下,隻覺得右腹一陣陣的劇烈刺痛,仿佛千萬把刀同時在紮在扭轉,而自己心跳一下比一下沉,雖急促喘息卻幾乎仍要窒息過去。他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蘇福,終於熬出一個字來:“藥——”
蘇福滿心惶急,叫人趕緊去傳太醫,哪裏聽得見林層秋低弱的言語。
林層秋放開捂在腹上的左手,一把握住蘇福的手,死死攥住,強吐出一個字來:“藥——”腹上激痛掠過四肢百骸,他悶哼一聲弓起了身子。
蘇福總算勉強聽得,急問:“什麼藥?林相?什麼藥?”
林層秋隻是喘息,再說不出話來,腹中劇痛之下,衰弱的心脈再承受不起,漸漸緩弱下去。雖死死睜著眼,眼前卻是越來越暗。
蘇福驚懼至極,反猛地想了起來,大叫:“林相,是上次您險些滑胎時服的藥嗎?”
林層秋心下大喜,卻是無力作答。
蘇福見他光景竟似在頃俄之間,也再顧不得許多。好在林層秋搬來太液殿時,自己一直陪侍在旁,知道他將藥放在何處。匆匆取了藥來,林層秋牙關咬緊,隻得用力撬開,將藥喂了下去。
林層秋抱著腹,蜷起身子,劇痛之下也不敢肆意翻滾,隻怕傷了腹中骨血。強自壓抑著微微抽搐。
幸而那藥見效甚速,腹中疼痛漸漸緩了下來,這才慢慢舒開身子,整個人已如水裏撈出來一般,連動一動手指的氣力也沒有了。隻睜著眼,卻是神采全無。
蘇福何曾見過他如此景象,眼見緩了過來,撲倒床邊失聲大哭。
林層秋歇了一陣,終是慢慢有了些氣力,低聲道:“我已好多了,讓公公受驚了。”
蘇福聞言淚下不止:“這究竟是怎麼了呢?前會子陛下還說要來與林相賠禮,這會子又是怎麼了呢?”他見林層秋左臉上五指宛然,腫得已有些烏紫,顯然是炎靖所為。兩人相識十年來,林層秋恪守臣子本分,炎靖著意愛惜,從未有過爭吵。誰知不吵而已,一吵竟就見傷見血。想著方才艱險,不由埋怨炎靖出手太狠,竟不知顧惜林層秋六個多月的身子。
林層秋慢慢緩過來,目中也漸漸有了神色,依舊沉靜如秋水:“這事,錯在層秋。公公不要怨陛下,也不要難過。”他微微喘息著道:“等我好一些,就回林府去。麻煩公公把我的衣物收一收。陛下讓你隨我去,你去與陛下說,劉伯待我如子,有他在,萬事放心。按製,宮外頭,不能使喚內侍,公公不當隨我走。”
“可是——”蘇福服侍他經年,見他如此模樣,哪裏能夠放心。
林層秋握住蘇福的手:“公公服侍著陛下長大,情分非比尋常。層秋把陛下托與公公,公公萬不要辜負我。”他手上濕冷無力,但目中卻是溫暖一片。
蘇福緊緊回握:“林相放心,奴才一定好好服侍陛下,等著林相回來,再侍侯您。”
林層秋微微一笑,也不答話,過了片刻道:“一會勞煩公公代我去請安王爺來。”
蘇福應著是,道:“林相身上都叫汗濕透了,奴才給您換身幹爽的衣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