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雲都的夏天(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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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韓偉的臉色不太好,說是昨晚夢見老祖宗伸手管他要錢了,謝總和徐堯聽了,都很沒心沒肺地對他進行譏笑。倒是路過的福伯很當一回事,執意要聯係城裏的殯儀館。
謝總他們不好駁老人家的意,隨他去了。
我們一行人驅車去三家的墓地,周喬和那曉坐在一處,安靜的仿佛不存在。
離墓地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司機停車,謝總他們三個先下去了,那曉拉住周喬:“阿喬,我不過去了,我害怕,反正徐堯也沒說讓我去拜祭。”
周喬麵色依舊冷清清的,人卻沒動,韓偉回頭說:“你也在車上待著吧。”
謝總朝我伸出手:“月月,怕嗎?”
我就著他的手跳下車:“還好吧,反正早晚有一天都是要躺進去的。”話說完,不僅那曉周喬,連韓偉徐堯都跟看怪物似地看著我。
還是福伯他老人家有見地:“月月小姐說的是大實話,心胸豁達啊!”
謝總拉我走在最前麵,進了墓地。綠草如茵,托著一塊塊墓碑,碑下宿著迥異的靈魂,離去的、留下的;得意的、落魄的;緬懷的、遺忘的;尊貴的、卑微的都在一個高度收受後世香火。
我們逐個上香拜祭,末了都退到一旁,韓偉少不得獨自上前說道說道。
待韓偉結束了也退到我們身旁,福伯打手勢示意我們再退後一些,久候的殯儀館工作人員上場了,走在前頭的是一個年長者,須發飄飄,頭上抓了一個髻,水雲衫,青布鞋,手持拂塵,扮作老道,後麵跟了兩名童子,瘦長臉,不俊也不醜,低眉順目的。
看得出,韓偉對那“仙風道骨”的老道還是滿意的,對後麵兩個童子就頗有微詞了,隻是礙於福伯的麵子不好說。打雜的攏起火,兩個童子站在火邊,他們兩個身後站了六七個人,腳下是早早運來的元寶,仙女,別墅,竟還有一副黑底紅心的牌九和兩隻活靈活現的鸚鵡!
老道衝我們做個一個揖,從袖中掏出一把紙錢,漫天撒去,念叨:“天堂有路,銅錢為引,後世不肖子孫奉上,金銀財寶若幹,布帛書籍若幹,別墅一棟,奴仆二十……”
兩名小童這才抬起眼來,眉目雪亮,接過打雜的遞過來的金銀財寶,布帛書籍等物有條不紊地一一推入火中,木條紙張之類遇火就著,躥起老高的火舌,升到半空火光都是透亮的了,小童麵色沉著,一接一推之間,與老道的唱和配合的天衣無縫。
我歎為觀止,謝總附在我耳邊說:“我少時也做過這個的,哪家拜祭的時候能請到我都引為幸事。可惜你是見不到了。”
謝總很少自我誇耀,想必當年著實風光過。
老道接著念:“轎車一輛,司機一名,車牌號,天E……老板,車牌號多少?”
呃……
謝總、韓偉和徐堯麵麵相覷,最後韓偉掏出手機,撥號:“誒,哥們,你車牌號是多少?”
“靠,這麼多年連我車牌號是多少都不知道。京E63****。怎麼……”
韓偉掛了手機,麵不改色地跟道士說:“天E63****。”
老道喊:“轎車一輛,司機一名,車牌號天E63****!”小童運筆生風,麻利地填上車牌號,將紙轎車推進火裏,一下竄起丈高的火苗。
該供奉的都燒完了,工作人員將墓周圍清掃一下,我們看著也該返程了。路上同來時一般安靜。進了院,韓偉和周喬先進去了,徐堯立刻就不行了,叫喚著:“誒喲不行了,我憋出內傷了!”眼淚都出來了!
忍到現在,謝總和我都屬厚道!
當天,徐堯見到韓偉就忍不住笑,見不著也自己偷著樂,謝總把我圈在屋子裏,說韓偉快暴走了,生人勿近。
晚上,謝總硬著頭皮和蘇小姐聯絡,攆我出去納涼。
我邊走邊看星星,和那曉不期而遇,她遞給我一聽啤酒,遂找了個僻靜地,說說話。
那曉說她校園裏逃課的事,老師把三個班的班長叫到講台前,確認:“你班32人,你班33人,你班29人,32、33、29一共是94人,咱們這個教室一共是80個座位,現在還空了十幾個,請問那些同學都去哪了?”
這些與我都算鮮活的記憶,還搭的上話,比如風和日麗的日子逃課的比比皆是,大雨瓢潑的夜晚卻一個不拉的去上課,弄的教室裏人滿為患,站了整整一排,老師的臉是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後來她說起大學裏戀愛的趣事,我的思路就斷了。我在大學裏應該是談過戀愛的,那個夜晚,雨水倒灌上路麵,我心疼剛買的帆布鞋,就是他背著我去的教室,身邊人潮湧動,雨水不停歇地順著傘麵滑下,軍號響起,他笑:“你要遲到了!”
天地很小,隻剩下我手中擎著的傘傘下的我和他,時光很遠,我怎樣都想不起他的臉。
那曉自說自話,我渾渾噩噩,教室在六樓,因著樓層高,每一層的台階都很長,走到四樓就氣喘籲籲,我抓著他的衣服,希望他拉著我走,他就停下了,臉孔逆著光,有些模糊,我忽然怕了,抓住他的手,反拉著他向上走。
我回望他,這樣一個居高臨下的角度,我還是看不清他的臉,這對於一向以記憶力為傲的我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那曉心情不是很好,最後連我手裏的啤酒都搶去喝了,她的眼睛亮亮的,直勾勾地看著我:“你知道嗎?我特別羨慕你。其實韓偉徐堯並不是不喜歡你,而是嫉妒,就像小孩子一樣的嫉妒!因為你把謝玉樹搶走了!你搶走了他,就一定要對他好……嗬,我真是瘋了,我有什麼資格跟你說這話!”她幾乎落荒而逃。
融城一別,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曉。
回房,已經睡了的謝總被我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的,一把撈我在懷裏,皺眉:“月月你跑哪去了,身上這麼涼!”我縮到他懷裏,手抵著他的手,腳抵著他的腳,好吧,謝玉樹,如果愛,請深愛。
我們返程走的是旱路,也就是坐車到最近的紅橋機場,飛去上海,轉機到北京和夏副總會合一起回澄城。大家都來送我們,我是很不擅長應對這種離別的場麵的,謝總卻有些心不在焉,偶爾禦賜“嗯”“啊”二字。
韓偉站在最前麵,微微笑著:“嫂子,祝你和玉樹琴瑟和鳴,白頭到老!”
話是好話,他的表情也算真誠,但通過這幾日的接觸,我總覺得韓偉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尤其是此刻,大有一去江湖遠的意味,他似乎更適合扮演一些口蜜腹劍、包藏禍心的角色。
出於謹慎和禮貌,我選擇了最無害的兩個字:“謝謝。”
韓偉跟著的表情讓我心裏“咯噔”一下,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眼裏浮現“得逞”二字,跟一隻偷著腥的狐狸似地,他話鋒一轉:“我開玩笑的!”
我和大家還沒反應過來,謝總已脫口而出:“去-你-媽-的!”
韓偉震驚的無與倫比,一指顫巍巍地指向謝總:“你,你罵人?!”
謝總虎著臉,拉著我就走,幾步上了車,不知好歹的韓偉也追過來了,一手把著車門,淪為天下第一苦主:“謝玉樹,你罵人?!”
謝總一腳踹過去,惡狠狠的:“我還踹你呢!”韓偉中招,“哎喲”一聲,抱著手指退後好幾步,謝總“嘩”地合上車門,回手一指頭戳在我額頭,“看你那幸災樂禍的勁兒!”
所有的曖昧都從一指頭開始。
五年前金秋十月,李長蒿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地訓斥我,我實在受不住,眼圈泛紅,她已冷冷地一指門口:“出去,我不想看見你!”夏副總“落井下石”,幫腔:“出去啊!”那些譏笑、嘲諷的目光也不再掩飾,穿雲破月地射過來。
我狼狽至極,埋頭衝出去,進了電梯,摁地下一層,心裏泛起荒唐的念頭,它要是一下落下去,多好。饒是如此,卻還心心念,逼著自己不許哭。
電梯很快停在了停車室,電梯門緩緩打開,到二分之一寬度的時候,外麵拋進來一串鑰匙,不算光滑的金屬麵映出我略顯猙獰的麵目,我下意識地抓住這串鑰匙,門外跟著傳來一道微醺的聲音:“那個誰,送我回家。”
電梯門完全打開,修長二指扣住門扉,一道身影慢慢地移過來,低垂著頭還要比我高上一些,剪裁得體的白色西裝,另一手的大拇指揣在褲兜裏,撩起西服一角,露出裏麵黑色襯衫衣擺,尾指上戴了一枚樣式古樸的銀戒。
煙和酒混雜的味道衝過來,有些嗆人,但並不難聞。
他侯了兩三秒,不耐煩地抬起頭,發脾氣:“那個誰,聽見我的話沒?”待看到我的臉,微微一怔,“你是誰啊?”
那一刻,我忽然失語,隻覺時光凝頓,歲月悠長。
他又侯了幾秒,一把拽我出電梯,半個身子都壓在我身上,催促:“那個誰……”
我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江上月,江上明月。”
他鼻音很重地“嗯”了一聲,似乎睡過去了。我費力扶他到車裏坐下,喂他喝了點水,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把我肩上的頭發撥到另一邊,摩挲兩下我的肩,滿意地靠上來,蹭了兩下,找到一個滿意的角度踏踏實實地枕著,有些霸道地嘟囔:“別動啊!”
他睡醒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我艱難地活動肩膀,他失笑,幫我揉-捏兩下,突然一指頭戳在我額頭上:“真是個傻月月!”我捂著額頭,有著惱怒地瞪著他:“你是誰啊!”
他暮然一笑,色若春曉,:“謝玉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