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鬼影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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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跟著我。
我說,不要再跟著我了,你沒聽到麼。
刀無聲無息地在空中畫了一個弧形。刀尖抵著她小小的臉。青白的寒光在刀麵上跳著冰冷的舞。她無懼地看著他。不語。
唉。他終於敗下陣來。你這鬼丫頭。他蹲下去,將她抱在懷中,用鬥篷細細地裹著,然後拾刀消失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
那一年,他初出江湖,在大雪紛飛的時節從餓狼口中救出她。從此她如影隨形,伴他長年漂泊。他賜她一個名字,影兒。
他一直都不明白,為何這樣資質稟異的女孩會被丟棄荒野。她年僅七歲,卻精通醫理,而且有著超人的睿智和沉著。但她的眼中總有著一抹冷漠,終年閃著令人卻步的寒光。
第一次發現她的才能是在收養她後不久。那一次他挑戰享譽武林甚久的七劍客,以一對七,昏天黑地的一番戰役過後,他贏得壯烈,卻也傷得慘重。
他跌跌撞撞地勉強回了客棧,然後對著驚醒的影兒安慰地笑了一下,便倒了下去。在疼痛中,他看見影兒從她那小小的紅肚兜裏掏出一套精致的銀針,然後不慌不忙地為他紮針。血和疼痛都很快止住了。他看著影兒額上滲出的細小汗珠,失去了知覺。
等他醒來,屋內正彌漫了濃濃的藥香。影兒倒了一碗藥端給他。你可以自己起來喝了。她的聲音裏透著不屬於她的冷漠。在他端碗的時候,影兒轉身提了藥渣走了出去。
這鬼丫頭。他看著她單薄瘦小的身影想。到底是什麼來曆。會不會是藥魔陳澤的女兒。
傷愈後,他帶著影兒來到藥魔穀尋找陳澤,但看見的隻是一片廢墟,處處是焚燒留下的焦黑。
他驚異地看著影兒。她卻隻是麵無表情地在廢墟裏尋找著什麼。過了很久,她在遠處翻出一些東西來,然後用布包著,抱在懷中。
走吧。這種地方沒必要一直留在這裏。她一眼不看他地往前走。
你找的什麼東西。他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幾枝血參和其他名貴的藥材。
你怎麼知道會有這種東西。你對這裏很熟麼。
用鼻子就可以聞出來藥味。她轉過頭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你想留下來麼。
走吧。他有些無奈,發現自己從來不是她的對手。
她的身世仍是一個謎。
他的刀法精湛萬般。當時武林中的刀法都笨重遲鈍,唯他一人自創的“斬日刀法”堪稱一個快字,尤其是最後一招“九日噴薄”,更是厲害無比,一刀揮出,中刀之人絕無存活的可能。他在武林中漸漸拚殺出一條血路,鋒芒畢露,人稱“鬼刀王”。
而影兒,也在腥風血雨中慢慢成長,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醫術日趨精湛,幾乎沒有她治不好的病,醫不了的傷。她一次又一次地與死神爭奪他,並且每次都是大勝而歸。沒有鬼刀王,或許這個世上就沒有影兒,但若沒有影兒,這個世上必定沒有鬼刀王。
從小到大,每次他練刀時,影兒都是默默地背對著他坐在一邊,看著遠方,聽他的刀帶起的風聲。他曾希望能傳授一些武藝給她,但她總是倔強地不肯學。一次,她輕輕地說,你厭倦了帶著我,是麼。我不再是你重要的人,不再是你想要保護的人了,是麼。她的眼裏幾時竟也有了一抹悲哀,如此無助的表情,讓人不忍再看。
影兒……她總能讓他無言以對。
你放心罷,無論是何種境況遭遇,我都不會拖累你。影兒說的輕輕巧巧。
你拿什麼保護自己。他想,一個隻會醫人的姑娘,手無縛雞之力,如此單薄瘦小的身體,風一吹便能跌倒在地,又不會任何的武功,連一個普通的小混混都敵不過。
我會醫人,自然也會殺人。她似乎猜透了他心裏的想法。簡短地拋下這句話,她開始了每天必做的一件事,為他拭刀,那麼仔細,那麼專注。每天黃昏,她都在如血的殘照中為他拭刀,溫柔而又殘酷的一種美麗。這是她最安寧的時刻,仿佛靈魂都附在了這個動作上。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擦拭,直至刀麵上開始有青白的光跳躍。
影兒每日必做的另一件事,就是用針灸的方法助他提升內力。每到晚上,一切將息,他便會打坐運功。而影兒,輕輕地為他將頭發盤起,褪下衣衫,用她那套精致的銀針劃過夜氣,以一種決然的態度刺入穴道。影兒紮針,是一個很美麗的一個畫麵,單薄的身段,靈巧的手指,在燭火的搖曳中,投在牆上一個完美的剪影。
他一直一廂情願地以為,影兒是真正的柔弱女子,毫無自保能力,但他卻錯的離奇。
第二次被她震撼,是在她成年之後。一個柔弱女子散發出來的殺氣讓他不寒而栗。
他在一片荒嶺中遭遇一名劍客的挑戰,刀劍無眼,那劍客不幸身負重傷。他在影兒為劍客療傷時去尋找所需的草藥。但剛離開不久的他卻忽然聽到一聲虎嘯,地動山搖。他匆忙奔回原處,卻正碰見影兒與虎在對峙中。影兒目中的殺氣令天地失色,巨虎竟逐漸開始低聲嗚咽。正對著影兒的他居然也在殺氣的包圍中絲毫不得動彈。那濃濃的殺氣彌漫了整個山穀,可以見到群鳥紛紛逃往遙不可及的高空。見他回來,影兒的目光一下子柔和起來,殺氣頓時消失。而老虎也乘機逃之夭夭。這是他第一次被殺氣所震懾,也是第一次,影兒讓他感到危險。
但是一直依仗他的保護而得以生存的影兒,不止一次地讓他明白,曾經以為她弱小的想法是多麼的可笑與無知。
擁有“天下第一錘”之稱的錢鏢,對他的崛起甚不滿意。終於有一天,錢鏢攔住了他,意圖殺了他以提升自己的威望。
錢鏢的流星錘幾乎練至無人能敵的境界,縱使他用盡招數也無法抵擋。不要說輕易取得錢鏢的性命,就連那招一直讓他引以為傲“九日噴薄”,他也始終沒有機會盡情施展,數十招後,連那柄刀也被擊飛數丈之外。在他節節敗退毫無招架之力,眼看將死在錘下之時,忽見青光一閃,刹那間飛沙走石,高舉流星錘的錢鏢,驚異地睜大了眼睛,然後倒了下去,死了。
出手揮刀的正是影兒,而那一招使錢鏢斃命的正是“九日噴薄”。
那一刻,他怔怔地躺在地上,以一種夢遊的狀態看著影兒擦拭著染塵的刀,恍然間,他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卑微——“斬日大法”一共四十九招,這“九日噴薄”正是最後一招,要使出“九日噴薄”,隻能一招接一招地持續上去,如若直接跳過,刀法的結構會將揮刀之人的內力增加數倍直加在自身,重傷而死的反而會是自己。這一招,連他這個創立刀法的人都無法直接使出,而影兒,她從未練過,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更令他訝異的是,殺了錢鏢的並非是那柄刀,而是刀上噴泄而出的殺氣。影兒的刀法,才是真正的無人能敵。
你什麼時候學的。他問得小心翼翼,惟恐得罪了眼前的這個女子。
我沒有學。經常聽你練刀,自然便會了。影兒舞出一團銀色的刀花,收起刀彎腰扶起他,淡淡地回答,與剛才的氣勢判若兩人。
聽!他再次驚呆。居然隻用聽就能學會。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詭異麼?或許是鬼造奇才。他對她更加疑懼了。和影兒在一起這麼多年,他第一次慶幸,影兒不是自己的敵人。
藥魔陳澤再現江湖。當年的滅門之災中,他居然得以僥幸逃脫。而今,為了與影兒較量醫術,他幾經周折,終於與二人狹路相逢。
初見陳澤,鬼刀王以為醫者的對決會是公平萬般,卻不料居然是如此的血腥與殘忍。殘忍到讓他失去了這輩子唯一想要保護的一個人。
看見陳澤,影兒走近鬼刀王,緩緩歎道,如果真能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相互扶持,或許也能成為江湖中的一樁美事。你我緣盡於此,今日就為你解去心中疑惑吧。
鬼刀王大驚,不知影兒為何出此言語。他隻道二人僅是比拚醫術,再者陳澤乃救人之人,又豈會會對他們造成任何傷害。
你不必勉強告訴我。時至今日,你的過去對我而言沒有任何的意義,我隻要你好好地隨我走到最後。看她的表情如此幽怨,鬼刀王第一次將自己的感情和盤托出。
然而,影兒卻知道他們麵對的是怎樣的境況。這一次,雙方三人中,隻有一方能夠存活下去。
無論今日一戰結果會是如何,我都要你知道,在你身邊生活了十多年的人究竟是誰。我本姓陳,因出生時天生異相,母親取名希神。由於我資質稟異,非常人所能及,不到五歲便已精通醫理,逐漸嶄露頭角,鋒芒畢露,危及我父親陳澤在醫界的地位。他心胸狹窄,縱然我是他親生女兒也不願放過。他日日處心積慮要置我於死地,怎奈有母親相助,他始終無法得手。你救我的那一年,他用異域奇毒來毒害母親,以將我們母女一並殺害。母親拚盡力氣將我救出,然後用計困住他,擲火焚屋,企圖與他同歸於盡,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竟被他逃脫。如今他找上門來,對我抱著必殺之心,今時今日,我難逃此劫,隻能就此別過,珍重。
影兒轉身緩緩走向陳澤,輕聲道,鬼刀王,我是你的影子,請在我死後,為我設靈造墓,碑題“鬼影之墓”即可。我別無他求,隻求你這輩子能記住我,不要忘了我。
我會保護你。我會誓死保護你。影兒。鬼刀王忽然揮刀,衝向陳澤。我不會讓影兒傷在你手上的。受死吧,陳澤。
但陳澤隻是一揮衣袖,他就被一股強大的內力震飛出去,沉重地摔倒在地。希神,你長大了,你比以前強大了不少。我能感覺到。陳澤提步上前,猛然甩手,無數支本應用來救人的銀針飛向影兒。
影兒慢慢走向倒在一邊的鬼刀王,目不斜視,隻是微微一個側身便輕易躲過。
你果然今非昔比了。陳澤冷笑著。希神,你爹也是今非昔比呢。為了今天,我付出的可不是一點點。
影兒漠然地看他一眼,並不應答,隻是向鬼刀王走去。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陳澤再次出手,無數銀針在空中鋪成一幅華美的圖案。鬼刀王用力站起身,揮刀為影兒擋下,但自己卻身中數針。
傻瓜,我需要你的保護,但不需要你的生命。影兒抬手為他臉上的傷口擦去血跡。
希神,你當真不把爹放在眼裏麼。陳澤勃然大怒。
我說過,絕不會讓影兒傷在你的手上。鬼刀王再次揮刀,使出自己的平身絕學,但仍被一掌打飛出去,右臂折斷,無力地垂墜下來,渾身不得動彈。他看著含笑的陳澤,忽然間發現自己是如此的無能為力,如此的絕望。帶血的淚無聲地滴落下來。
希神,我看到你的破綻了。陳澤雙手並用,兩束銀針從袖中飛出。影兒躲過一束,飛身撲向鬼刀王,奈何終究來不及,隻得用身體擋下,頓時周身遍布銀針,一種異樣的感覺走遍血脈。
嗬嗬,希神,你爹就要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了。陳澤仰天大笑。你全身的致命大穴皆已中針,你知道針上有什麼嗎。還記得你娘是中什麼毒死的嗎。希神,我聰明的好女兒。
黑色的毒血從影兒的口中隱隱滲出,滴在地上洇成黑色的鮮花,那血滴落的聲音成為鬼刀王耳中最後的絕響。
陳澤甩了甩袖子,一片白光撲向二人,勢不可擋。
我會保護你的,鬼刀王。影兒最後看了他一眼,用最快的速度將他推開,然後拾刀揮出“九日噴薄”。
陳澤倒下的時候始終不相信自己居然會死。他離天下第一僅一步之遙。
因內力操縱過度,影兒身上的所有銀針都被逼出體外,而她的鮮血也破體而出,染紅了鬼刀王眼中的世界。
影兒。他蹣跚地奔過去,用殘存的左臂摟她入懷。
我終於可以保護你了,隻要你沒事,一切都好。
影兒第一次微笑著對他說話,也是第一次,竟有那般醉人的溫柔凝結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