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手中的遊戲，江遇瞥了眼作業本旁邊的紙條，是今天早上他在門縫裏發現的。
    “你的外套，多謝。”頭一次見人寫小紙條連結尾處的句號都畫得那麼圓的，江遇瞄了一眼隨手放在了寫了一半的作業紙的旁邊。
    手機響了。
    “喂，林叔，我是江遇。”目光有那麼一點柔和，說話的語氣也像是聽話的小輩，倒不像昨天晚上那個渾身是刺的樣子。
    “小遇啊，後天你方便回來一趟不？你堂哥他們都回來了，掃完墓就走。”
    江遇忽然覺得自己的煙癮上來了，手邊一時找不到煙，這讓他有些莫名的煩躁，按了幾下筆又扔到一邊。
    嘖，怎麼什麼事兒都不順手？
    “林叔，我這兒還有點事兒要忙，看情況吧，能回去我就回去，不能的話就算了。”江遇話說的委婉，其實他還有後麵那句：
    反正那一家子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人也未必樂意他回去，免得打擾了人家三世同堂的和樂場麵。
    “哦，行，那我知道了，這就跟老爺子說一聲，你在那邊照顧好自己，受了啥委屈告訴林叔，別老是不吭聲。”
    似乎對他這樣的回答早已經習慣了，電話那邊的人也沒再說什麼。
    林叔是他們家的司機，他爸爸以前說過，林叔是整個江家難得的好人，即使現在自己和那個家基本斷了聯係不再往來，林叔也經常跟自己通電話，時不時還要親自送點東西過來。
    “我知道，您也照顧好自己，您那老寒腿最近還好不好？”
    他是不喜歡別人嘮叨的，其實也沒人在他身邊嘮叨。隻不過這個林叔對江遇來說，稱得上是相當於半個父親的存在，他不會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傷了長輩的心。
    “哈哈哈哈，我這都老毛病咯！最近倒還好，小遇別擔心，你顧好自己就成。”
    “好，您注意身體，我有空回去看您。”
    “哎，好。”
    掛了電話，江遇看了眼日子，2月24，還有兩天就是他爸媽的忌日了。
    他想出去買包煙，煙癮似乎有點重，穿上黑色的皮衣，拿起手機往外走。
    推開門，今天倒意外的是個好天氣，走廊裏的黴味兒似乎都稍微散開了些，是難得的好事兒。
    隻不過眼前的畫麵讓他有些尷尬，邁到一半的腿停滯在半空，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走出去，一對兒情侶？又好像不是？
    管他是不是情侶，反正那口水都拉絲了，那兩人看見他出來貌似親得更帶勁兒了？那男的似乎還給了他一個帶著幾分挑釁意味在的眼神，又把懷裏的女人摟緊了些。
    江遇：……
    就不能換個地兒。
    他沒把這事兒放心裏，剛準備離開，就聽見隔壁的門也打開了，顧寂也出來了，隔著一對不知道是不是情侶但是正在親熱的人，默契對視一眼，視線在空中交彙。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一共四個人，兩個單身，兩個在熱吻。
    江遇&顧寂：早知道還不如不出來。
    江遇19歲，顧寂也才18歲，也沒怎麼見過這種場麵，不免帶著幾分尷尬錯開彼此的目光，帶著說不出哪裏奇怪但就是很奇怪的默契走了出去。
    從那扇門出來，兩人如獲大赦，麵上倒是很平靜，整個城市裏隻有一個地方是陽光照不到的，他們掏出來了。
    公路上隱約可以看見蒸發的水汽往出冒，兩邊是抽芽不久的樹，稱不上鬱鬱蔥蔥但也比前一陣兒那光禿禿的樣子看起來順眼多了，雜草堆裏一隻流浪貓出現，顧寂瞟了一眼，那貓像是受到了驚嚇似的，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快速竄了過去。
    他看起來有這麼可怕嗎？盯著那隻遠去的貓，顧寂有些納悶。
    “你……”顧寂似乎想問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眼角處的新傷開始隱隱作痛，讓他不禁“嘶”了一聲，江遇注意到他的動靜，兩隻眼睛眯了起來靠近他。
    “那混蛋又發瘋了？”
    江遇靠在欄杆上，顧寂這才開始打量起這個讓他產生好奇心和探索欲的男生。上身是純黑的亮色皮衣，下邊兒是寬鬆的牛仔直筒褲，搭了一個純白背心，往後靠的動作讓外麵的皮衣偏離了原本的位置，露出一點肩膀的皮膚，隱約可見緊實的肌肉。
    他似乎偏愛黑色？
    顧寂心裏的第一個結論，其實也不太確定，隻是他想起昨天晚上的黑色外套，或許是太陽有些大，要不他的臉怎麼會有點微微發熱的感覺？
    真是奇怪。
    “瘋子哪天不發瘋？”遲鈍片刻他才反應過來對方問了什麼問題，神色平靜地回答。
    “說的也是，”江遇深以為然，覺得自己的問題好像是有那麼一點蠢，並且多餘。
    他思量片刻，雖然猜到了一種可能性，但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問題已經問出口了：“為什麼不打回去？”
    顧寂掀起眼皮目光停留在他微動的嘴唇那一處，唇形挺漂亮。
    “因為你媽媽，所以你在容忍他。”
    像是沒等到顧寂的答案，江遇開始自問自答，麵前帶傷的男生遲疑兩秒，輕輕點頭，江遇覺得顧寂的眼睛不太對勁，它似乎總喜歡落在自己身上各個地方，偶爾在某個地方稍作停留很快又轉向別處。
    這算是，他的個人癖好？
    秉著不理解但盡可能尊重的想法，江遇選擇保持沉默並不多問，他轉身看向身後的路燈，這會兒當然不會亮，那燈罩下麵有很多灰塵和沒人清理的雜草，被人遺忘。
    他不會知道顧寂現在在想什麼，那少年幾乎對他看到的各個部位都有著不一樣的想法。譬如：
    江遇的手看起來很好摸，手腕也很漂亮。
    江遇的眼睛有點冷漠，耳垂的地方如果有一顆黑色耳釘會是什麼樣子？
    他有點好奇，應該會很好看。
    他在想，江遇這個人是什麼樣的？
    他說自己是個孤兒，那他的爸爸媽媽又會是什麼樣的人？
    直到他的好奇從江遇本人擴及到他的家人，顧寂這才驚覺他的想法有多麼荒謬，連忙製止了自己差點就要更進一步的獵奇的心思。
    “我要去買煙，先走了。”江遇這才想起來自己出來是為了什麼，不過現在他已經沒那麼想抽煙了。
    “說來也怪了，我昨天晚上睡不著，跟你說了會兒話就困了。今天想抽煙來著，跟你呆了一會兒又不想抽了，這叫什麼事兒？”
    江遇單手插在兜裏，另一隻手扶著欄杆，盯著顧寂看了幾秒，笑了。
    顧寂沒應，“你們學校不管你？抽煙。”
    江遇眯起眼睛透著危險的氣息，怎麼？這小子還要恩將仇報？要舉報他？
    “我又不去學校，他怎麼知道我抽不抽煙？”
    顧寂不知道他現在一直在家裏準備高考，隻是偶爾會去學校把資料取回來，或者辦個手續什麼的，其餘的他基本不管。
    “哦，這樣。”
    他好像沒什麼好說的了，於是隻能看著江遇離開的背影，直到那高大的背影逐漸化作越來越小的黑點，然後徹底消失不見，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等到江遇買了煙回到家，看到家門口蹲了個人，不是顧寂又是誰。
    “在這幹嘛？”他往旁邊的房間看了下，安安靜靜的，那混蛋應該是不在家，所以顧寂不會挨打。
    “沒帶鑰匙。”
    他撒謊了，他不擅長這個，但是現在卻從善如流，他想跟江遇回家。
    “你白天沒別的事兒幹？”江遇狐疑地看他一眼，顯然是不相信他的話，於是顧寂開始往自己的天平上增加籌碼，使他傾斜到自己這一方。
    “我的作業都在家拿不出來，而且，”他停在這裏，等著江遇問他。
    “而且什麼？”江遇打開塑料袋兒，拿出原本買給自己的水，遞到顧寂手邊。
    “而且，我不喜歡做作業。”顧寂等到了他的詢問，理直氣壯地回答，他這次可沒撒謊，或許有人喜歡做作業，但他不喜歡。
    江遇：？
    這算什麼理由？說得好像他就喜歡做那玩意兒一樣。
    “嘖，還厭學了？”江遇估摸著問：“你高幾了？”
    “高三，”顧寂仰著頭看向江遇眼底，那人正俯視著自己，他又補充道：“文科。”
    高三文科生？跟他一樣，他有些驚訝地蹲下身，於是顧寂得以跟江遇平視彼此。
    那還真TM倒黴，距離高考也沒幾個月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攤上那麼個混蛋父親。江遇皺起眉，莫名覺得這世界還真是挺混蛋的，下一秒又覺得這世界不是一直都挺混蛋的嗎？
    這世界要哪天不那麼混蛋了，他可能反而有點不習慣。
    見顧寂還在盯著自己看，江遇難得心軟一次，他避開那人的視線，像往常一樣掏出鑰匙插/進孔裏，就在顧寂以為他的願望落空了的時候，頭頂傳來江遇的聲音：“要進來的話就快點。”
    他心裏那點難以言狀的難過還沒來得及成型就被江遇扼殺在了搖籃裏，顧寂利落起身，隻是長時間的蹲坐讓他的雙腿有些麻木，猛然間站起來有些不習慣，然而江遇已經進去了，顧寂靠著牆壁勉強起身。
    “怎麼還沒進來？嫌棄啊？”顧寂的動作進行到一半，江遇的臉再次進入了他的視野，似乎是等了一會兒不見他進去，有些好奇。
    那張透著冷淡的臉被放大，顧寂被嚇到，沒來由得呼吸一窒，很快恢複如常。
    “你是在這蹲了多長時間啊？扶著點。”看見他行動不便的樣子江遇伸出手遞了個胳膊過去，他裝作嫌棄的模樣讓顧寂借著自己的力站起來。
    “慢點兒。”
    顧寂低頭，罕見地露出笑意，笑容很淺不是很明顯。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