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小小的洛妍藏在門後，探出頭，好奇地看著花樹下白衣翩然的公子，許是那一瞬的回眸，就注定了一生的糾纏。
    “妍兒？”
    被發現了？洛妍不好意思地磨磨蹭蹭從門後走了出來。向前走了幾步，又不敢靠近。
    “你是沈洛妍？”白衣公子好脾氣地走上前，蹲在小女孩麵前。
    “嗯，你是誰？”雖然極力裝出大膽，卻還是難以掩飾底氣不足。
    “我是月露華。”
    滿樹繁花，抵不上他一笑光華。
    那一年，沈洛妍十二，月露華二十。
    “我，我很喜歡你，那你喜不喜歡我？”洛妍踮起腳，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看著他。
    她比初見時長高了許多，原本稚嫩的臉也有了些成熟嫵媚，可畢竟還隻是16歲的小女孩。月露華看著眼前臉頰泛紅，抿著嘴等他回答的孩子，有些無措。
    “你不喜歡我？”許是許久沒等到回答，小女孩的神色漸漸黯然下去。
    “不是。”月露華笑笑，有些勉強。不是不喜歡，隻是喜歡又能怎樣？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玉門關未來一城之主，一個是身份卑賤的逃難而來小小伶人；一個是盈盈十六妙齡少女，一個是年近三十殘破男子。喜不喜歡，又能怎樣？
    “那就是喜歡嘍？”小女孩喜上眉梢，眼睛裏泛起淡淡柔和的紫色。
    “不是。”月露華皺起眉，他不知道怎樣跟她解釋，雖然她的心智早已不是孩子，可是他還是總願意把她當做孩子照顧著，不想傷害，不忍傷害，卻又不能不傷害。
    “那是什麼？”小女孩急了，眉毛眼睛擠作一團，到有些可愛，月露華忍不住笑了出來。“有什麼好笑的？”
    “沒什麼，你還小，我年紀大了，我們不合適。城主定會給小姐找個門當戶對的公子，小姐不必心急。”話是說了，不知為什麼，月露華忽覺自己心裏竟然也有些酸酸澀澀的。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小女孩冷下臉，不再是那個單純可愛的模樣，倒有些駭人，“公子既覺得我配不上你，那便算了，當我沒說過就是。公子是高高在上仙人般的人物，我們不過是一群地下的螻蟻，是我自取其辱了。”
    洛妍一躬身，準備離開。
    月露華急忙拉住她，這幾句話說得甚重，將這些年的相依相伴全部否定，仿佛再見就是路人。
    “公子還有何事？哦，”洛妍突然笑了，“放心，我不會在父親麵前說什麼，你們的事，我也沒有興趣。”
    月露華知道她這是誤會了他和城主的關係，城主待他雖好，心裏念念不忘的確始終是那遠在千裏見不得麵的紫眸仙女，他再美，再漂亮，也是個男人。
    “你說的是什麼混話，”月露華一把把洛妍拉近懷裏，“我隻是個卑賤的伶人，受盡世人冷眼嘲弄，隻擔心毀了你的名聲，好心沒好報，你這樣沒良心，反說這些氣我。”
    “我，”洛妍歎了口氣，“你早該知曉我不是在乎這些的人。”
    “就算你不在乎，也總有別人在乎的。你又何苦。。。。。。”
    “我說了，我喜歡你。自然要給你最好的。明日我就去求爹爹，我嫁給你，好不好？”
    “這，城主不會同意的。”十三歲起便在驛館賣藝，十五歲進了醉紅樓，這些年究竟是怎麼過的，連自己也不忍回首。甜言蜜語不是沒聽過，可是哪句應了現實，那些有錢的男人女人，不過是玩玩而已，哪有一個真心待他。最後終於不忍玉兒和自己走同一條路，被迫逃離大燕，得玉門城城主收留，才有這幾年平穩日子。自己不過是最最卑微見不得光的伶人，身子也早已髒了，怎麼配得上沈家大小姐的千金之軀。可是，她竟然說，要嫁給他，是“嫁”。月露華幾乎要流下淚來。
    “你放心，爹雖嚴厲，卻還是疼我的，我去求他，他總會同意的。”
    也許那時，自己心裏也隱隱有了些期許，才沒有執意阻攔。否則，最後也不會是如此結果。
    沈洛妍直到今天也忘不了那一幕，那是爹爹的屋子，那是城主府的主殿月白居，那院子裏有白白紫紫的木槿花，那花團邊，公子彈過琴，盛煙舞過劍，自己唱過歌。可是，現在整個屋裏充斥著一種糜爛惡心的香氣，洛妍端著剛剛做好的點心站在裏屋門口，不可思議地看著床上兩個赤裸裸的人，的確是人啊，那喘息、那呻吟、那淫蕩的聲音，沈洛妍隻覺得胃裏翻上酸液，當下便吐了出來。
    究竟要怎麼相信，白天信誓旦旦答應了婚事的慈眉善目的父親，現在正在和自己剛剛求來的未婚夫婿光著身子躺在床上翻雲覆雨。惡心，洛妍的心已經麻木到沒有感覺，隻是胃不聽使喚。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屋子的，隻是耳邊一直響起自己的父親那極其曖昧充滿情欲地聲音，“露華”。
    沈洛妍幾乎無法控製自己，隻是一直吐，吐到最後胃裏已經空了，便一直幹嘔。“我要殺了他！”洛妍的手捶在牆上留下一道血痕。
    “父親大人，昨天跟您說的婚事，我想盡快辦，您意下如何？”
    沈城主看著自己已經長大的女兒以一種不容質疑的口氣，所謂征求自己意見，不覺皺了皺眉。昨天晚上，她，應該是看到了才對？
    “父親大人？”
    “哦，好是好，不過你是我唯一的女兒，婚事，也不能太草率，總要好好準備才是。”
    “父親說的也對。”
    沈城主微微一笑，想來這女兒還不算太不聽話。
    “不過，我想今晚圓房。”
    這句話無疑是平地一聲雷，縱使沈城主見過頗多大場麵，也沒想到會從自己的女兒口中聽到這樣不知廉恥的話。
    “你，你，”沈城主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要不要臉！”
    “女兒自然是想要的，就怕爹爹不給。”
    她果然是看見了，本以為她會因此斷了念頭，卻不想這女兒竟是這般固執的人。
    “你到底想如何？”
    “女兒剛剛說過，父親大人怎的這麼快就忘記了？”沈洛妍一字一句，“我說，我今晚就要圓房！”
    “你！”
    “父親大人，不會是隻顧自己高興，就不管女兒的終身幸福了吧？”
    也罷，也罷。。。。。。
    “那就今晚吧！”
    太陽一點一點落了下去，最後一點光線也被黑暗吞沒，沈洛妍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
    是應該先扇兩個耳光呢，還是直接一劍刺下去？虧得自己一片真心，簡直是笑話，不過，即使是笑話，自己也不能讓他們活的高興。憑什麼隻有她傷心，隻有她難過，她要讓他們也嚐嚐這樣的滋味。
    “小姐，月公子來了！”
    來了？
    紅彤彤的禮服，頭上還蒙著大紅的蓋頭，儼然是一副新娘子打扮。洛妍皺了皺眉，看了看自己，玄色的長裙，綴著數朵青白色的蓮花。也罷，反正也不過是玩物罷了。
    蘇繡扶著月露華在床邊坐下，便悄悄退了出去。
    屋子裏很安靜，隻有紅燭噼裏啪啦。沈洛妍的手指再一次敲起了桌子，或許，他們不是有意的，或許應該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
    沈洛妍猶猶豫豫走到月露華麵前，如果，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就原諒他，如果。。。。。。
    沈洛妍手一抖，蓋頭飄然而下。
    “啊？！”沈洛妍連退數步。這，這，昨天還花容月貌的公子，現在，臉上布滿了長長短短的傷疤，有些已經結了痂，有些還在滲著血，一雙眼睛早已失去了神采，隻是直直地盯著沈洛妍。
    “怎麼會這樣？”洛妍小心地走上前，蹲在月露華身前，握住他的手，卻發現那手，那右手三根手指竟被連根斬斷，包著紗布，也是一片血痕。“怎麼會這樣？”洛妍哭了出來，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月露華手上。
    “怎麼會這樣？大小姐應該問問自己才對吧。”月露華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平靜的如終年結冰的湖水。
    “公子？”洛妍揚起頭，企圖在那男子眼睛裏找到些安慰，卻發現隻是枉然。那曾經神采飛揚的雙眸早已不在，隻剩下怨恨、恐懼。“是他做的？”
    “你們父女演起戲來真不是一般的好。”月露華的語氣裏帶了重重的嘲諷，“白天女兒說要嫁我，晚上老爹就下藥強要了我；白天說要圓房，還沒到晚上就老爹就把我弄成這副模樣。我到很想問問大小姐，這樣好玩嗎？”
    “公子，我，”洛妍心裏滿滿的心疼和愧疚，不該懷疑他的，如果沒有懷疑，就該及時發現一切不過是父親的計謀，如果沒有懷疑，就該及時保護好他，也不會讓他落得這般田地，“公子，娶我好嗎？”
    月露華笑了，可是布滿刀疤的臉已沒有的那時的絕代芳華，“好。”
    “真的？”
    “拿那人的命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