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血，一滴一滴順著潔白的指尖滑落。
    淩霄沒有抬頭，手腕被捏得生疼，可心卻遠比那身上來得難受。
    “城主，您認錯人了。”
    是啊，是認錯了。沈洛妍鬆了手，看著那把染了血的東曉。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你，”沈洛妍剛說了一個字，忽覺身邊殺氣四起。
    那劍，化作一道金光，直指沈洛妍。洛妍拽過淩霄，忙向後退去。劍舞成花，洛妍拂袖而避。
    淩霄定睛看去，來人是個身材矮小的男子。武功似乎很高，洛妍也隻是堪堪避過，毫無還手之力。
    “沈洛妍，不用假仁假義，我要替我妹妹報仇。你要麼還手，我們好好打一場，要麼就自行了斷。”
    “你這又何苦？”沈洛妍單掌一震，那男子便飛了出去，劍也跌落在地。
    一口血噴在地上，氣息也亂了，嘴上卻依舊不依不饒。
    “沈洛妍，你害死我妹妹。今天你不殺我，明日我自然還會再來。”
    “你的武功，和清音比，還差得多。練好了再來吧。”沈洛妍走近，似乎想拉他起來，猶豫了一下，又沒有伸手，“清音，我的確對不起她，可是，我不能給她填命。她跟錯了主子，也怨不得別人。”
    “月白，我們回去吧。”洛妍轉身，拉過淩霄。
    風？那是避邪劃破長空的聲音。淩霄使勁推開洛妍。
    原來一劍穿心是這樣的感覺啊，原來死期將至是這樣的感覺啊，這樣也好，什麼國仇家恨，什麼報仇雪恥，都不再想了。也不用再裝作女人，不用再討好誰，不用再愛誰，不用再恨誰，這樣多好。
    “淩霄，淩霄！”是誰在叫，是誰？怎麼還會有人知道這個的名字，連自己都看要忘記了，真可笑，莫不是到了陰曹地府？
    沈洛妍一拂袖，那男子趴在地上動彈不得。“我從大齊找來這把避邪，風過無聲，刀過無痕，專門為你準備。”
    “可惜，你還是沒能殺我。”沈洛妍咬牙切齒，當下點了淩霄幾個大穴，暫時止住了血。
    “殺了你喜歡的人也好。”
    “哼，”洛妍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太可惜了，我從不喜歡任何人！”
    沈洛妍一使勁兒，將淩霄打橫抱起，快步走回室內。
    “蘇錦，”
    蘇錦看到城主抱著一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月主子，嚇得腿都軟了。
    “城主，這。。。。。。”
    “你馬上去找蘇繡，叫她去叫水韻來，”洛妍把淩霄放在床上，伸手摸了摸那依舊從胸口不斷流出的鮮血，很紅，也沒特別的味道，至少沒有毒。“等等。”
    “城主，還，還有什麼，什麼吩咐。”蘇錦嚇得話都說得結結巴巴。
    “不要去叫水韻了。讓蘇繡到府外找個大夫，找個她看著不太順眼的就行。”
    蘇錦趕忙應下，去了。
    “城主，”淩霄恢複了意識，拉了拉洛妍的衣袖。
    “不要動，我叫蘇錦去找大夫了，馬上就來了，你再忍忍。”
    “若是我死了，你會不會一輩子都記得我？若是我死了，不管我做過什麼，能不能都原諒我？”淩霄覺得胸腔裏有什麼堵住了呼吸一般，剛說完便劇烈地咳了起來。
    “你不會死的。”洛妍自己坐在床頭，慢慢扶起他，將他靠在自己身上，“我什麼都知道，不用擔心。”
    什麼都知道嗎？
    “我真的什麼都知道，”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懷疑，“淩霄，大齊的皇太子殿下，我真的什麼都知道。”
    原來自己費盡心力的演戲，在她眼裏不過是一場鬧劇。她竟然什麼都知道，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來曆，那麼，她知不知道，他的那顆心，已不似當初，已經有了牽絆，有了寄托。
    “城主，大夫來了。”蘇繡的聲音很沉穩，讓人聽了便覺得安心。
    “讓他進來。”
    一個年歲不小的老大夫蹣跚著走了進來，“小的趙炎，見過城主。”明明是個年近古稀的老頭，偏偏聲音裏還帶了諂媚，難怪蘇繡不喜歡，洛妍心下有了計較。
    “你過來。”
    老大夫顫顫巍巍地上前，看到淩霄一身的血，也嚇了一跳。“這。。。。。。這匕首怕是不太好拔。”
    “如果那麼容易，也就不勞煩您老人家勞動一趟了。”洛妍的話看似客氣，語氣卻冷得滲人。
    “小人盡力一試。”
    老大夫讓洛妍扶好淩霄，伸手想去解淩霄的衣帶。淩霄本來已經昏昏沉沉，忽覺有人試圖解他的衣服，一下睜開眼睛，手也按住衣帶。血一下流得更多了。
    “別擔心，我會對你負責的。”洛妍微微笑著，輕輕在淩霄臉上啄了一口。惹得淩霄滿麵通紅，老大夫也不禁麵紅耳赤。
    外衣，裏衣，一層層剝下，露出的是染了血的白皙平坦的胸膛。
    “啊？”就是見過不少世麵的老大夫，也不由驚呼出聲。他怎麼也沒想到，麵前這個麵色蒼白，卻依舊柔美動人、楚楚可憐的女子，竟然，是個男人。他們玉門城一向喜好女色的女城主，懷裏抱著的竟是個男人。
    “城主？”聽到屋裏的聲音，蘇繡不由詢問。
    “沒事。”洛妍轉過身牢牢盯住趙炎，“老人家，您年歲大了，難免眼睛不太好使。醫者，救命治病才是最重要的，別的，關心那麼多也沒有意義。”
    “是，是，城主說的是。”趙炎取了帕子沾了藥，做好準備，“城主，怕是要找個什麼給，給這位咬著，免得一會兒太痛咬了舌頭。”
    “知道了。”洛妍將摟著淩霄的左胳膊一下繞到他身前，擼起袖子，不由分說就把玉白的胳膊塞進淩霄嘴裏。淩霄似是想說什麼，卻嗚嗚地發不出聲。
    “我既說過對你負責，就自然要對你負責。”
    “要拔了，忍著點兒。”
    “嗚~”血順著沈洛妍的胳膊落下。
    “蘇繡，送送大夫，別忘了給賞。”
    蘇繡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城主，城主隻是又點了點頭。“是。”
    沈洛妍交代完，又回到淩霄床邊，眼前的男人臉色蒼白，雙唇緊抿，半寸，還有半寸就是心髒，即使神仙也難起死回生。為什麼呢，這樣奮不顧身的救她？洛妍有些詫異，若是為了換取自己的信任，這個做法實在太笨，成功也就像現在暴露了身份，失敗則是連命都沒有。他不像是這麼笨的人。從這幾個月的隱藏和互相試探就可以看出，除了月牙泉那次，他幾乎沒有露出一絲破綻。如果不是早有密報，就算是自己，怕也被他的傾國傾城迷惑過去。那又是為了什麼呢？總不會是愛上了自己，怕自己受傷，所以舍生忘死的來救她？沈洛妍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這真是天大的笑話，這個世界還有愛她的人，真是太可笑了。
    洛妍突然想起了清音，那也是個敢愛敢恨、有血有肉的女子。可惜，最後隻落得那樣的下場。不是不傷心，不是不後悔，可是傷透心，後多少悔又能如何，那人終歸是不在了。
    “城主，”蘇繡沒敢進屋，隻在外麵輕輕喚了一聲。
    “回來了？”洛妍收回心神，“進來吧。”
    “城主，已經辦妥了。”
    “有沒有人發現什麼？”
    “沒有，處理的很幹淨。”
    沈洛妍知道，蘇繡明白她最後那一句“別忘了給賞”的意思，月白就是淩霄，是大齊皇太子的這件事絕對不能泄露，也許以後總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所以，任何一個可能泄露秘密的人，尤其是外人，都決不能留。
    “城主，水韻苑那邊來話說，讓城主有時間過去看看。”
    “水韻？”水韻找她，不會是為自己，多半是那人的病，又有了什麼消息。沈洛妍剛準備起身，手腕卻被拽住。“醒了？”
    淩霄其實一直醒著，隻是精神不濟，再加真相暴露，一時不知怎樣麵對沈洛妍。可是剛聽到蘇繡提起水韻，發覺她又要離開，下意識便拽住了離自己最近的皓白的手腕。
    “嗯，”淩霄答應了一聲，就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其實有很多話想問，比如，為什麼她會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是什麼時候露出了破綻，還是？比如，她以後打算把他怎麼辦，她說的會負責，又是什麼意思？比如，她被他咬住的胳膊，傷得厲不厲害，疼不疼？比如。。。。。。可是話到嘴邊，隻剩了沉默。
    “還疼不疼？我讓蘇錦去熬藥了，一會兒藥好了，讓她喂給你喝。”
    “你要走了？”
    蘇繡突然覺得氣氛有些曖昧，便悄悄退了出去。
    “我並不喜歡女人，你，不要玩火。”感覺到淩霄慢慢移動到她腰間的手，洛妍突然覺得心髒似乎律動得不太正常。
    “我知道，我很喜歡你，你喜不喜歡我？”終於還是說出來了。淩霄忽然覺得很輕鬆，原來，一直以來壓在心裏的話就是這一句，我很喜歡你，那麼你呢，除了那個月露華，除了那個穆盛煙，你，喜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