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56章 不知庭霰今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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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雕花窗欞正把最後一點夕照透進室內,橘色的柔光卻在房間中折射出柔和的光彩,房中擺著些古色氣味濃重的玉器,將暮色映出了最後的燦爛。房內倦倦的龍涎香催發睡意,特意為夏沐塵準備的藥香爐發出輕輕地茲茲響動,讓言淺之的本就深邃的眸子更顯迷離,氣氛沉默流動。
窗外天色開始漸漸有些暗了,沈爾嵐起身去櫃子上拿過火折子,順手在旁邊一棵七寶燈樹上點亮了燭火。七層疊枝的光芒搖曳著照亮了房間,燭光跳動,映上言淺之刀刻的輪廓,更顯深邃。他在紅木的靠椅上安靜的坐著,臉上帶著些微凝重的表情,像一位年輕的君王,在思考什麼困擾的問題。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了。”總要有人打破這麼詭異的氣氛,沈爾嵐決定不和一個散發出無邊低氣壓的人計較誰更惜字如金。
今天早上沈爾嵐照例來為夏沐塵看診的時候卻不見了人,一路尋去,竟發現夏沐塵倒在院子裏。昨晚剛下了一場雨,夏沐塵也不知去做了些什麼,白衣上全是汙濁不堪的泥水混雜著暗紅的血液。劍傷本就嚴重,傷口又被扯裂,加上一晚上的淋雨導致他至今都是昏迷不醒高燒不斷。
言淺之輕輕瞥了一眼床上倒著的人兒,深黑如午夜的發雜亂地鋪陳開去,沒了平日裏似水的光澤。冷玉雕琢般的容顏此刻卻有著比玉石更蒼白安靜的質感,夏沐塵秀美的五官就這樣細細地描在這白瓷上。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露出一個忍痛的表情。那麼脆弱,那麼……讓人也忍不住皺起眉來。
“他現在怎麼樣?”言淺之錯開眼,輕輕緩緩問道。
沈爾嵐的臉色也凝重起來:“情況非常不樂觀啊……你也知道自己下手下的是多重吧?要是換了普通人早就一命嗚呼了。幸好他本就也武功絕世,在你刺下去的時候殺手的本能讓他微微偏了偏身子,躲過了致命的心髒位子——不然啊,就是我師父也回天乏力了。”在看到言淺之的臉色又沉了沉以後,沈爾嵐吞了口口水繼續道,“本來調理的不錯……可是也不知道昨晚他是發了什麼神經,跑出去淋了雨風了寒還讓好不容易結起來的傷口又裂了。要知道胸口這樣的劍傷是非常不容易愈合的。”
沈爾嵐暗暗觀察了一下言淺之的表情,他臉上陰晴不定的,卻沒有再開口。
“咳……”突然一聲輕咳,打破了房內壓抑而沉默的氣氛。言淺之和沈爾嵐都在第一時間轉向床——是夏沐塵醒了。
夏沐塵緩緩睜開夜霧繚繞的黑眸,他費了好大的勁才使自己的視線清晰一些。喉頭翻湧的血腥氣讓他還來不及看清自己身處何地就哇的一口嘔出一大口鮮血來。
言淺之幾乎是本能地就衝到床頭,一手扶住夏沐塵單薄的身形,一手輕輕撫著他的後背:“沐塵?快些先把藥喝了。”沈爾嵐聞言也迅速將擺在旁邊暖在火爐上的藥端了過去。
夏沐塵極力穩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也慢慢開始理清現在所有的場景。劍傷,園子,涼亭,對話,雨……也是隨著思緒的漸漸清晰,夏沐塵的眸子也一點一點冰封起來。
“……沐塵?”或許是注意到了懷中人一點點下降的體溫,一點點僵硬起來的身體,言淺之有些疑惑地低喚了一聲。
言淺之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溫柔,就好像會飄起羽毛來的質感,他淺淺低頭看向夏沐塵的眸子裏依舊是溫存流光、珠玉含暈斂而不發關切,可是這一切,卻要讓夏沐塵幾乎冷笑出聲音了。
“我的傷本不礙事,何勞穀主大駕?”夏沐塵避開了送到嘴邊的藥碗,聲音冷的不帶一絲情感。
言淺之一愣。
夏沐塵沒有避開言淺之眼中的疑惑和驚愕,而言淺之看到的卻是夏沐塵那寒霜般的目光,帶著不屑,帶著輕視……單單不帶溫度。
“你……怎麼了?”言淺之錯愕。
“我想休息了,請穀主先行離開吧。”夏沐塵推開言淺之環著自己的手臂,放開的瞬間那股帶著淡淡菖蒲香氣帶走了夏沐塵身上僅有的一點溫度,讓他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言淺之眸子裏的神色陰晴不定,最後所有翻湧的情緒彙成淩然的慍怒。他在床邊幾乎守了一天,昏睡中的夏沐塵每一個微小表情都牽動了他最緊繃的神經。他這樣傾注了心力的關切,竟然……竟然隻換回了對方冰冷的眼神、換回了對方毫無情感的請回?天下怎麼可以有人藐視他的關心?天下沒有人可以藐視他的關心!
“沐塵,你這是怎麼了?”沈爾嵐也是看的一頭霧水,平日裏的夏沐塵雖然依舊冷若冰霜,但此時這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是不曾有的——尤其是在他們相處了那麼久以來,“言兄也在你床前守候了很久,他……”
“是麼……”夏沐塵清冽的聲線緩緩響起,他甚至沒有抬起眼睫看言淺之一眼,“真沒想到,梧深穀主這麼閑。我可真是榮幸。”
“沐塵,你到底是怎麼了?”言淺之皺起他的眉頭,刀刻般的五官生出一些心疼。這是他最後的退讓,是他最後的溫存。他言淺之的關切怎能容得他人踐踏?誰也不準!
夏沐塵嘴角泛出一絲冷笑,“讓穀主延遲了行程這麼久,夏某真當抱歉。實在是受不起穀主這般關心。”
言淺之的眸子冷了下去,他低著頭沉默了片刻,突然將手中的藥碗重重往桌上一扣,“好!是言某低估了落紅閣第一殺手‘蜻冷’的實力,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們明日就起程!可好?”
“喂……言兄這……”沈爾嵐的話被夏沐塵抬起的手阻止。
“自然沒有問題。”夏沐塵抬起眼對上言淺之的眼,目光清冷,唇角倔強。
“那最好。”言淺之冷冷一聲,轉身走出了房間。言淺之垂在衣袖裏的手,手指冰涼,指尖發顫。怒意,前所未有的翻湧而出。
第一次見麵時候瞥向自己的清冷的眼神。坐在梨花樹丫間看著某個點發呆的漠然的眼神。在被自己吻住時驚慌失措的眼神。被自己握著手時候的微微發亮的眼神……
某個點。
一定在某個點。
咚——
他跌進了那個叫做夏沐塵的清冷少年的淵黑色雙眸裏。
而此刻……他卻要承認自己的心情被踐踏?言淺之不信,言淺之不願意相信。
“沐塵你……”沈爾嵐也有些不忍,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你,別忘了喝藥……”最後他輕輕歎了口氣,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問,什麼時候不該問。而此刻,他知道他現在該安靜地離開。
房裏隻剩下夏沐塵一個人,突然變得空曠起來。夏沐塵甚至可以清楚聽到自己不規則的心跳鼓動著自己的耳膜。
他緩緩靠著床頭坐起來,他曲起膝蓋,他伸出雙手環住了自己。
他忍不住顫抖起來。
冷……為什麼這個春天會這樣的冷……
夏沐塵微闔的雙眼隱沒在黑暗中,浮起輕煙般的悲傷。就好像薄冰般的外殼已經被打破,他再也懶得去維持廣寒的高華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