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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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星球人丁不旺,婚禮也很單薄。有一個地方是公共的婚房,構造很像傳說中的鵲橋。一道架設在雲煙中的橋梁,四麵連接著四扇大門。新人分別從相對的兩扇門進入,緩緩的走向鵲橋的中央,攜起手,再走向第三道門,那裏便是她們的新房。至於第四道大門是什麼地方,白雪不知道。這注定是一個很冷清的婚禮,除了當事人以外沒有他人的祝福。白雪想到了金庸大俠的巨著《神雕俠侶》中小龍女與楊過的婚禮。沒有人祝福,但是,唯其有愛,就足夠了,不是嗎?
白雪牽著那迦的手,離開了孤島。白雪向著空中揮手,高聲的喊,“小王子,再見!”沒有回答,隻有經久不息的回音。再見!再見!
其實,白雪最想得到的是小王子的祝福。他卻沒有回答她。
那迦把白雪送到了一扇門前。他為她拉開了門環。白雪不敢跨出那一步。她忽然有了一些恐慌,猶豫。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潛意識中,她感到惶惑,一種無依無助的感覺難以抗拒。她緊緊抓住那迦的手,她看到那迦那赴死一般堅定的眼神。“去吧,等我。”那迦鬆開她的手。
白雪沒有道理的望著那迦,睫毛上掛了淚珠。“怎麼,你不肯吻我一下嗎?”她即將是他的妻子了。這在她看來,是多麼神聖的轉折,可是,他卻如此的輕描淡寫,如此的不情不願。“倘若你後悔了,好吧,我們回孤島上去。我——”
白雪的唇被那迦的手掌封住。那迦輕輕的抱起她,在她的額頭吻了一下。然後,他放下她,說,“進去吧。”白雪破涕為笑。那迦的唇也勉強抽動了一下,隻是在白雪看到他的笑臉之前,他已經轉身,大踏步的走開了。
雙足踏過無形的門檻,一扇門在她的身後關閉。再回頭,置身於青煙繚繞的仙境,眼前呈現著一道長長的橋梁。它一直延伸著,看不到邊際。原來,走向一段婚姻如此的不易啊。白雪踏上了她的鵲橋。足下生輝,全身仿佛被灌入通透的瓊漿玉液,失去了重量,整個身體也在發光發熱。她暈暈乎乎的踏出腳步,仿佛踩在棉絮中一般。打量周身,頓時驚訝的不敢置信。她披上了金屬織成的紗衣,全身上下的關節都瞬息間的膨脹變異,像是樹木抽芽,竹子拔節,小草破土,花兒綻放。每走一步,時間都仿佛過去了一天,每走一步,她的身體都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化。她預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生長著,迅速的生長著。她狂喜的奔跑,仿佛在擁抱著近在咫尺的未來,十八歲,二十八歲!
那迦,我可以和你一樣高了!我終於不必仰視著你,仿佛一個孩子,仰望著你,卻不能擁抱你。而此刻,我終於可以了。在你靜止的時候,我長大了。白雪回到了她的二十八歲。
這個時刻,她也來到了鵲橋的分岔口。她的腳下,延伸著三條道路。左邊,右邊,前方。前方的路是那迦應該來的方向。可是,他卻沒有來。
她終究還是沒有來。她終於,還是讓她失望了。她的預感,應驗了。在這個十字交叉的路口,她該如何選擇?回頭?前行?還是轉向?她迷茫了。她相信,那迦會來的。是因為,她的速度太快了,超越了那迦的時間。沒有關係,她可以原諒他,她願意迎上他。她可以走向他。誰讓是她愛上了他呢?
然而,事情的變化卻是她預想不到的。她忘記了,這條路,走下去,意味著什麼,也許,是一條不歸的路。
她的每一步都變得不再輕盈,沉重如鉛。仿佛有劇烈的風阻隔在她的麵前,在她的耳邊呼嘯,不要再繼續,停下來吧。生命不能如此的透支啊!可是,她不停。盡管,她的淚水已經證明了什麼,盡管她不願意麵對,但是,她也明了,她的容顏一定在每一步踏出的同時老化著。她的肌體也是一樣。她在提前走她的餘生。她在一步步跨向她的死亡。一個聲音提示她,回頭,回頭了,你就還是你自己。你就依然年輕漂亮,你依舊可以重新選擇,甚至可以重回地球。可是,為什麼,此刻,她隻想往前走,繼續的走下去,她不相信,在路的盡頭,她看不到那個人。
一串笑聲刺痛了她的耳鼓。迎接她的,不是那迦,而是一雙雙嘲弄的眼神。
白雪想,她此刻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很難看吧。不然,小公主她們也不至於如此的嘲笑她。垂在她胸前的長發已經雪白,她抓起一縷,苦澀的笑了。生命已經看到了盡頭。看來,真的要客死他鄉了。
自古癡情女子薄情郎,宇宙的通用法則,原來,在外星也是一樣啊。她這個來自地球的癡兒,在這裏受到如此的戲謔,也不必怨天尤人。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不是嗎?現在她明白了,倘若可以重新來過,她依舊會做一個癡情的人。因為,她就是她,明知會受傷害,依舊不能放下一個情字。
而如今,自己又落到了小公主的手上,或許,又會被投入到天墓中。也好,在那個沒有時間光臨的地方,就是永生了。自己已經體會了一次生命,也值得了。
“那迦不會來了。”小公主淡淡的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我知道。”白雪說,“我關心的是,我要去哪裏。”
小公主嘖嘖撇嘴,“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小王子為了你,付出了多少。”
小王子?這與他有什麼關係?
“他為了你,透支了幾百年的生命。如今,你還給他了。你這個可惡的地球人。你究竟有什麼好!”
小公主憤憤不平的數落。白雪當然聽不懂。於是,小公主憤然的轉身,白雪也被駕著走出了大門,來到了外麵。
小公主揮揮手,眼前出現一個巨型屏幕,類似地球上電影院裏的熒幕那種東西。“你看看吧,你看看,這就是他現在的樣子!他是我的弟弟,可是,他的生命,隻有幾十年了,都是因為你!這下好了,你也要死了,你可以給她陪葬了!”小公主一邊顫抖著手指比劃著,一邊又哭又笑的。
屏幕中演繹著孤島的生活。一個老人坐在一張藤椅上,仰望星空,他的白胡子很長很長。他數著天空裏的星星,指著遙遠的一顆自言自語,“那顆,是地球,是她的家鄉。”
“他是誰?”白雪不敢想象那個答案。盡管,答案其實很明了。
“不,他不是小王子。我剛剛在夢中見過他,還是小時候我見到他的樣子。他還是個孩子。”白雪痛苦的喃喃。
“地球一年,這裏十年。他在地球陪了你二十年,生命要結束了,還是放不下你,於是召喚你過來,希望你陪他走完餘下的時光。可是,你並不願意。我也不願意。因為我恨你!我恨你剝奪了小王子的生命!我恨你!我也要你付出同樣的代價!”
“於是,你利用那迦騙我,走進那個透支生命的地方,對嗎?”白雪欲哭無淚。她此刻,寧願相信,那迦是無辜的,那迦不是存心騙他的。
“是你愚蠢。本來你可以逃過這一劫,你和那迦,陪著小王子,在孤單上好好的度過幾十年,然後,你可以順利的回到地球去。這些經曆就像你的一場夢,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可是,你非要逼他和你結婚。你這個愚蠢的地球人。在我們這個星球,沒有一個男子是願意輕易結婚的,除非他真正的愛了。你不會明白,選擇了婚姻也就選擇了死亡。幸福的開始就是生命的結束。我們這個星球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權利輕易言愛,但是,我們每一個生命都是愛的結晶。你不會懂的。你們地球人,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你們口口聲聲的把愛掛在嘴邊,其實一直在褻瀆著這個字眼。你讓我厭惡!”
這番言論太過於驚世駭俗。白雪何其震動。也許,她依然沒有真正理解這個星球上愛的真諦。此刻,在這個星球,她或許已經幾百歲了吧?可是,生平第一次,她覺得她的生命虛度了。因為,在這個星球的價值理念下,她從前的戀愛都在褻瀆著愛,她其實,從來也沒有理解愛的真諦嗎?她突然覺得何其有幸,在她餘生與這個星球共度的幾十年裏,她可以去細細的體味,這個星球的偉大之處。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強烈的愛的力量延續著這個奇怪的星球種族的繁衍?為什麼一個如此敵視婚姻的王國依舊有生命存在?是一種什麼樣的詛咒,是一種什麼樣的祝語,環繞在這個特殊的星球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