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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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來到了傳說中的孤島。雖然,她依然沒有見到記憶中的小王子。
這裏,不僅是這個孤島,好像這個星球其實都沒有黑夜。至少,白雪感覺來到這個星球已經很久了,但是,她從來沒有經曆過黑天。慢慢的,她感覺到了奇怪。
畢竟,這裏不是地球。她終於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迦說,這個地方叫做小行星。一個實在太過於普通的名字。白雪說,讓我來給你們的星球改個名字怎麼樣,既然我來了,你們這裏就叫七個小矮人王國吧。那迦聽不懂。白雪也懶得給他解釋。最初,她會問那迦許多問題,包括小王子究竟在哪兒,為什麼他不出來見她呢?後來,這些問題她也懶得問了,因為,她越發覺得憋悶。好想回家啊。
那迦說,小王子給她安排了一項工作,就是照顧一朵小花兒。白雪欣然的接受了。既來之,則安之吧。這朵花兒不美,瀕臨枯萎。不過,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起死回生了,開得很快樂。後來,那朵花突然開口說話了,“謝謝你,隻有你可以照顧我。我喜歡你。”白雪也沒有表現出驚訝,在這個星球,一切皆有可能。
最初,白雪問那迦的問題很多。那迦的回答總是很簡潔,看上去,好木訥。不過,這倒是再次勾起了白雪的好感,她不由自主的又喜歡上了那迦。
白雪覺得在這裏生活很無聊。有沒有什麼娛樂方式啊?比如,看電視,聊天,看書啊?
那迦說,“這個很簡單的。”於是,他隨意的擺弄了一下,也不知是怎麼變了一下戲法,比魔術師還快呢,在白雪眼前就出現了一座堆積成山的大部頭。“這些書,你都可以看。”那迦說。
白雪一愣一愣的。她隨便拿起來一本,倒是文字有很多可以看的懂。裏麵的內容有些也隱約可以讀的懂。白雪暗想,這倒是也不錯,倘若真的回不去了,這樣讀書也可以消磨時間。對於看電視、聊天的請求,那迦不是很懂。不過,那迦對於聊天的解釋是,“我們這個星球很小的,你想和哪個聊天,直接對他說話就好啦。”
白雪反駁道,“那麼,我現在就要同小王子聊天。怎麼辦?”
那迦很坦然,隨口回答,“你有什麼話,盡管說吧,他聽得到的。”
“哦?”白雪將信將疑,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清清嗓子,說,“小王子,我來了這麼久,為什麼,你不見我呢?”
“我一直在你身邊,隻是你看不見我。”
白雪打了一個激靈。不敢想象。
這種事,在地球上,絕對是見鬼了。哦,也許吧,這個星球上的人,都是鬼。也許,現在,其實,她也是鬼,隻是自己還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活著吧。
於是,白雪故作鎮定的說,“好啦,不聊啦。”
小王子也就沒有再回答。
白雪感覺毛骨悚然的。試想想,你每天所做的每一件事,可能都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你看,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兒啊。
如果是這樣,那麼,想逃走豈不是更難了?
好在,有那迦陪伴,倒是也不算一件太痛苦的事兒。隻是不能否認,那迦也不過是小王子派來的一個監視者而已。
人總是要往好的方向想。苦中作樂吧。
時間,在這裏是一個十分廉價的東西。白雪每天除了必備的功課,照顧這朵小花以外,沒有什麼事兒。對照從前在地球的生活,她發現這裏實在奇怪。沒有餓的感覺,當然,也沒有要排泄的欲望。這個不行,會失去很多享用美食的樂趣。於是,她問那迦,“難道你們星球的人都是不用吃飯的嗎?”
那迦說,“原來你餓了嗎?我們每年吃一頓飯。現在還不到時候。不過你如果餓了,我會給你吃的。”於是,他又發揮了魔術師的本領,變出了一杯東西。白雪看了看,不過是一杯清水。頓時覺得十分失望。“水有什麼好喝。我倒是沒有渴的感覺呢。”
“那麼,你想吃些什麼東西?”
白雪來了精神,細數起來。“很多啊。雞翅啊,漢堡啊,番茄炒蛋啊,大米飯。你有嗎?”
那迦茫然的樣子。然後,他笑了,指著那杯水說,“不管你想吃的是什麼,這裏都有的。你隻要想象著你要吃的東西,這個就是了。”
會有這麼神奇?怎麼可能?白雪想,這也許是那迦的托辭而已。不過,能喝上一杯水也不錯了。於是,她想象著這是一杯可樂。
強烈的二氧化碳的氣味刺激著她的味蕾,也把她的心緒攪動得翻江倒海。這是地球的味道啊,這是家鄉的美食的味道。於是,她又喝了一小口,這次,她想象,這是米飯。果然,水到了嘴裏竟然有了嚼頭。真是太神奇了。
“這個東西給我了。”白雪把水杯據為己有。她想,有朝一日回到地球,這個萬能杯,可是價值連城了。
那迦說:“好麻煩,你想吃什麼的時候叫它出來就好了。”
白雪相信他說的話,不過,還是不舍得放下這個萬能杯。
她突然想起來在地球上讀過的一些書,比如《烏托邦》,比如《理想國》,比如《桃花源記》,比如,《魯賓遜漂流記》等等。她想,也許,傳說中的理想社會就是這樣的?沒有饑饉,沒有戰爭與爭奪,人人都有溫飽?可是,她又覺得好像這樣的生活缺失了一些什麼。是的,她感覺很空虛。
在地球上,她是一個白領,需要每周五天麵對上司的冷眼,坐著涼板凳,對著電腦,敲打鍵盤,以此每個月領來生活費,供養自己。她大部分時間在自己的蝸居裏度過。她現在在拚命的攢錢,以期將來可以首付一套房子。有時候,她很幻想,可以超越這種生活,來到一個理想的國度,那裏不用奮鬥,就有房子,就有麵包,就有愛情。多好。倘若不用費力流血就有個免費的小孩兒抱抱,就更好了。白雪那時候,就是在用批判現實主義的筆調,來含沙射影的寫她的小說,來發泄心中不滿的。可是如今,這種生活不正是她所夢想的嗎?為什麼,倒是沒有想象中該有的快樂呢?為什麼,從前的生活方式以強大的魔力吸引著她呢,為什麼,此刻,在她的心中,地球才是真正的天堂呢?
“恩,這樣。”白雪裝作一副學者的樣子,繼續詢問。她明白,這次的遭遇很可能也是一次發現之旅。人最難的事不就是認識你自己嗎?“那迦,你們這裏難道不需要找份工作幹幹?掙些錢首付一套房子,就是買個窩兒住。總之,就是說,你們這兒沒有錢這個東西嗎?”
那迦機械的搖搖頭。“你想住在哪裏,這裏不好嗎?你需要什麼樣的房子,我帶你去。”
白雪知道,這個問題看來是沒法溝通了。罷了,這是意識形態的問題,沒法調和。還是來點現實的吧。
白雪直截了當。“你們這裏為什麼沒有黑夜?我想睡覺。”
“睡覺為什麼非要黑夜?你隨時可以睡覺。”那迦指指遠處的冰床。
“那麼你呢?”白雪問完了這句話,突然感覺,不太對勁,有些曖昧。不過,顯然,那迦沒有聽出什麼不對。
“你睡你的好了。我又不困。我們一年才睡一次覺的。現在還不到時候。”
又來了。
白雪歎息了一聲。真的沒辦法想象,這種日子可怎麼熬啊。“光線這麼刺眼,我睡不著。”
“這個好辦,我給你找出黑夜。”
黑夜也是可以變的?這個有些說大了吧?
那迦看出了她的驚異。他朝她伸出了手。
白雪的臉騰的紅了起來。
她想到了在天墓裏的七色光環。她回應的緩緩伸出手。她在心裏祈禱,但願,可以再出現七色光環吧。
那迦緊緊握住了白雪的手。白雪的心跳加快。臉上的紅暈久久沒有褪掉。可是,期待中的光環並沒有出現。
“那迦的心裏還是沒有我的。”白雪失落的想。不過,可以和這個傻蛋呆在一起也算幸福吧。不然,又能怎樣呢?
那迦牽著她走了幾步。然後,他雙手覆上白雪的眼睛。白雪感覺暈眩。
“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
白雪窒息了。
多麼久違的黑夜。又是多麼燦爛的黑夜。如此的星空,她此生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景象,任何一個地球人,也不可能會見過的。她何其有幸啊。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這句古詩此刻吟來,如此應景。
白雪和那迦並立在地上。其實,白雪俯身看了看,才看得清,她腳下好像就是一個特大號的實心皮球,她站在上麵,她和那迦還有這個小行星球一起,鑲嵌在宇宙無垠的心髒中。他們的周圍是一顆顆閃亮的星星,白雪伸出手,感覺它們就近在咫尺,雖然觸碰不到。晚風襲來,如此暢快,也許,天上人間,就是這樣的感覺吧。她含笑望著那迦,毫不遲疑的拉起那迦的手。他的手很冰涼,不過沒有關係,她的手心是有溫度的。她要把熱量傳遞給他,讓他感受到一種叫愛的東西。
她輕輕的靠近他,將頭倚在他的身旁。“那迦,你們這裏,也是有婚姻的,是嗎?”
“是的。”
狂喜,狂喜。他這是對她的回應嗎?“那麼,你會在什麼時候結婚呢?”
時間好像過去了千年。其實,僅僅是一秒而已。
“我不結婚。”那迦毫無感情色彩傾注。“我認為結婚不好。”
白雪鬆開了那迦的手。她的手心也變得冰涼。這裏的人們都練就了什麼克製本能的奇功?怪不得這裏的人如此的少,而且都是老齡化。
哦,這個年齡的問題,也是白雪研究不透的。“請問,你們小王子多大了?”
“三百歲。”
三百歲?那豈不是比那迦還要老了?這究竟是什麼事兒啊!搞不懂,徹底糊塗了。
也許是看出了白雪的詫異,那迦解釋道,“其實,我們小行星日升日落,晝夜更迭很快的。每一天,這一刻是白天,下一刻,就變成了黑夜。於是,我們的先人想出了辦法,把白天和黑夜割斷,在某一個時刻,你希望是白天,就是白天,你希望是黑夜就是黑夜,我們當然都喜歡過白天,所以黑夜就被隱藏起來了。我們有宇宙之鍾來為我們衡量時間,我們能感受到時間的流動和靜止。”
白雪依然懵懂。這個星球真的有太多她不能理解的東西。地球人的科學體係是解釋不通的。可是,雖然他們是外星人,畢竟也是人。是人,就總該有情感的,不然,存活於世界又有什麼意義呢?人如果失去了愛的能力,活著又與死亡有什麼不同了呢?沒有歡喜,沒有悲哀,沒有憤怒,沒有思念,沒有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沒有離別的難舍難分,沒有甘願為了愛一次生命也可拋棄。這些,至少證明了,你是真實的鮮活的生命啊。這樣多好。
她感覺有些憐憫那迦了。她也懷疑,是不是在天墓裏那道愛的光環曾經來過。是的,愛曾經觸痛過那迦的心,就證明他依舊可以被喚醒。她不相信,她找不回真實的那迦。
“那迦,你蹲下來,好不好?”白雪仰起頭,脈脈含情的望著他。
那迦蹲下身來。
白雪捧住他的臉。“那迦,你看我的眼睛。”
那迦盯著她的眼睛看。
“你喜歡我嗎?”
“我?我不知道。”
仿佛一道陰翳的影子閃過那迦的瞳孔,他的眼睛神經性的抽動了一下。白雪感覺她的手心有一道熱流穿過,燒灼著她的心。那迦的臉泛起紅潮。
他被喚起了愛的感覺!是的,是的。
一切變得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白雪的唇輕輕的觸到了那迦的唇。涼涼的。一個來自外星的男子,一個不會愛的孩子,一個一百歲的老孩子。他甚至都不懂得把白雪擁在懷裏。不過,白雪不會計較這些。她相信,他終究會學會去愛。此刻,她依偎在他的懷裏就夠了。而他,隻要不拒絕就是一個天大的進步了。對於白雪,這無疑已經是勝利的第一步。
還想回到地球嗎?白雪突然有種罪惡感。她怎麼會這樣呢?這裏隻是她匆匆的一個驛站,她是要回去的呀。她怎麼可能一直呆在這種地方?適應這個星球稀奇古怪的生活方式?多麼殘忍,多麼無聊啊。她要把那迦帶回地球去,她要讓他享受到真正快樂的人生。她要跟他一起奮鬥,買房子,買車子,將來還要生一個胖孩子。
可是,媽媽呀,告訴女兒,我怎麼樣,才能回去呢?我要怎麼做,才能讓您見見,你未來的女婿呢?可憐啊,白雪,尋覓了這麼多年,竟然把終身托付給了一個外星人。一個傻傻的外星人。
“那迦,你告訴我,怎麼才能離開這裏?我們走,你跟我走,我們回地球去,好不好?”
那迦突然推開她,表情冷峻。“那怎麼可以!小王子好容易才召喚到你!他為了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竟說要回去!”
那迦說完,憤憤不平的站起來,背過身去。
美夢破碎了。從來美夢最易醒。那迦對自己的態度依然沒變。在他的口中心中,從始至終都是小王子。而她,不能占據任何位置。可是,他的話是什麼意思?怎麼說,因為她,小王子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現在是什麼樣子?怎麼又是為了她?是小王子把自己召喚來的?他召喚自己又有什麼意圖?幹嘛要把自己帶到這個鬼地方!可惡!可惡!我不要!讓我回去!
白雪瘋狂的大喊,衝著天宇裏的星星發泄滿腔不滿。“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出來!小王子,你出來!你給我說個清楚!你出來呀!”
“白雪,不要這樣。你這樣,我也會痛心的。”
淚水被一雙無形的手溫柔的拭去。白雪拚命的要抓住那雙手,可是,她隻能抓住這個星球上稀薄的空氣。她想看看小王子,她想當麵問個清楚。
然而,小王子,他並不能把這個機會給她。怎樣才能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