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良辰初好畫 第四十四章 多情隻有春庭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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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宛~,那罐子西湖龍井我上次放哪了?”蘇錦涼弓著腰在矮架上翻來倒去。
宛兒坐在長凳上看她,她這會正臉貼在地上,用盡一切手段在櫃底摸索,那忙碌狼狽的樣子就像一隻笨拙刨洞的兔子。
宛兒“噗”地笑出聲:“你別找啦,隻要是你沏的,不管是什麼勞什子,衛公子都樂意喝的!”
蘇錦涼灰頭土臉地拿著罐子起身,拍了拍額上的灰,麵無表情地:“宛宛你繼續說,下次就換我告訴杜姑娘,你把青陽公子送她的金釧子偷走了。”
宛兒刷地變了臉色,從凳上跳下來拖住蘇錦涼的手:“好錦涼,別……別……,我真不是貪圖那幾個銀子,隻是……隻是……”
宛兒低下頭,臉紅得像個要爆炸的番茄。
蘇錦涼依舊是鐵麵無私的樣子:“這我不管,我隻告訴杜姑娘,要不要報官就是她的事了。”
宛兒急得幾要哭出來,連聲央道:“我……我真不是……往日裏公子大人們送的東西,姑娘收了也總不搭理隨意擱的,許不多日子就丟了……我隻是……”
“騙你的啦。”蘇錦涼不忍再逗這個可憐巴巴的姑娘,端著托盤撞了她一下,“我不說。”
她不待宛兒反應過來便直往廳外走,回首笑得狡黠。
如果要說蘇錦涼在軟玉樓呆了兩月有什麼質的轉變的話:一是麗娘再不敢頤指氣使地叫她做這做那,把她當活佛一般地供著。二便是與杜危樓關係的陡變。
一開始,蘇錦涼也隻是逃無可逃終於硬著頭皮去見杜危樓,心中還盤算著關鍵時刻如何逃命跑路。可訝異的是,杜危樓好像竟全然忘了那晚發生的事情一般,甚至於,就從來沒有見過蘇錦涼這個人。
不取她性命不說,連半點麻煩也不找,平日裏依舊是對人笑得一臉嫵媚多姿又有些心不在焉,與那晚淒楚無助,冷清孤高的樣子相去甚遠。
後來因著衛灼然與青陽炎的關係,四人總也在一起混混,一來二去的,便熟了。
那天晚上的刀劍相交似是被兩個人都淡忘了一般,如今的關係倒也勉強稱得上是交好。
於杜危樓不知,蘇錦涼心裏卻一定是拿她當朋友了的。
“明日我再陪你去一趟,這事就該妥了,日後你多留個心眼,也不難辦。”這個是溫柔攻——衛灼然。
“頭疼了好久,這事可算緩了,得想個什麼法子來假惺惺感激會兒你。”這個是風流受——青陽炎。
其實說不定也可以互攻,實力很不相伯仲。
蘇錦涼想著,端起盤上的杯盞。
“啊,有了,叫小錦姑娘好好陪你三日,該幹的事都揀著幹了。”青陽炎笑嘻嘻的,很自覺就伸手來接。
“這個不是你的。”蘇錦涼端起另一盞茶放他麵前,一臉無視的表情,“陪你個頭,你當我是三陪?”
青陽炎連連搖頭,看著自己遭人嫌棄的樣子都沒了喝茶的欲望:“再不能和你們一起處了,待遇差距太明顯了,連茶都不給一樣的。”
衛灼然低頭淺笑,端起茶盞,虛一揭蓋,撲麵的清香。
他見著是同樣的一盞碧綠,疑道:“既皆為龍井,有何不同?”
蘇錦涼坐下來,笑眯眯地托著下巴,騰出另隻手將衛灼然手上的杯子轉了個圈,戳了戳:“呐,蓮花,你不是喜歡蓮花麼?”
青花淡雅的茶杯上,一池芙蕖,欲乘風去。
衛灼然聞言,怔了一下,即笑得和暖如風。
青陽炎在一旁很是看不下去,湊過去攬住衛灼然的肩,低聲道:“你別信她的,跟杯子沒半點關係,她是在裏邊下了媚藥。”
衛灼然微傾茶盞,淺抿了一口,醇和甘鬱,還有雨後的清香。
蘇錦涼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媚藥!你真當老子是三陪?”
她這一掌拍得十分大力,瓷沿杯口都被震的嗡嗡作響,手亦是麻了幾分。
衛灼然全然不顧她的浮躁,摘過她的腕來,五指虛握,麵色清潤如水。
片刻,他放開手,笑容寬慰:“擱了這麼多時日,你這傷總算是好了。”
蘇錦涼開心地一收手,將袖子放下來,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齒:“是呀,完全好了,多謝你的靈藥啦!”
能不好麼?他和寰照完全就是在比著當藥王,三天兩頭地送藥來,把她當林黛玉似的養,她左青龍右白虎地亂吃一氣,慢慢把身子也調整過來了。
青陽炎看不下去他二人柔情蜜意的樣子,琢磨著不做這電燈泡了,敲了敲蘇錦涼:“把你那大哥大拿出來看一下,什麼時辰了?”
“酉時一刻。”蘇錦涼握著手機,在腦子裏換算了很久。
青陽炎站起來,僵了很久的身子骨隨意地舒了一下,頓時又意氣風發:“到點了,接我家小樓兒去。”
接?難道杜危樓還在和鄭將軍來往麼?蘇錦涼暗驚。
雖然蘇錦涼知道杜危樓絕不是尋常青樓女子,卻還是不明她的想法。
一般的姑娘誤入風塵,誰不是出於無奈?隻期有一天能被良人眷顧,遠離這不潔之地。若是遇上了青陽炎這般家世與品格的,就更該燒香叩謝神恩,然後收拾好東西就可以開開心心傍大款走了。
可杜危樓,蘇錦涼真是看不出她想要什麼,好像她就是習慣每日混跡於煙花場所一般,遊走於每一個高官權貴身邊,舉手投足皆為歡場女子一般的代客之道,隻不過最為風情萬種。
幾乎看不出她想從其中得到什麼,錢財珠寶,或是未來。
對每個人都如此,甚至於青陽炎,也隻是她同時陪著的,幾個客人之一。
可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就算蘇錦涼心裏有很多小九九,還是不方便說出來的。
她在心內掙紮了半天,隻好旁敲側擊地希望青陽炎能主動些,好促成一段良緣,她咂著嘴道:“你天天念著人家杜姑娘,就沒見你有點誠意,喜歡她就把她娶回去唄。”
青陽炎一皺眉:“娶?玩樂消遣之事也用得著這般當真?”
“搞半天你耗在這裏這麼久!就是來玩樂消遣的?!”蘇錦涼火得又是一拍桌子。
在古代這麼久,她還是不能接受這種把風花雪月弄得堂而皇之的事情,她覺得:在一起便是要有愛。
玩樂消遣?天大的笑話。
“小錦妹妹,你還小,這種事是再平常不過了……就連你的衛哥哥都沒有說要娶你回去呀。”青陽炎笑得十分不懷好意,教導幼孩一般揉了揉蘇錦涼的頭。
“你自己的風流賬理不清也就罷了,為何扯我身上來?”衛灼然搖著扇子,笑裏看不出具體意思。
“小錦妹妹想不通這世間俗事,我開導開導她,你居然這麼不上道。”青陽炎欲把蘇錦涼原本就不夠工整的頭發再接再厲抓成一個雞窩。
“你倒是問問她,替她贖身都不讓呢,還嫁人?”衛灼然瞧著蘇錦涼笑得意味深長。
“看看……”青陽炎指著衛灼然朝蘇錦涼連連點道,一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的表情。
蘇錦涼煩悶地摘掉青陽炎的手,實在是被他折騰的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了,隻不住地揮手:“你快走吧,接你的小樓兒去。”
此人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
“我和你一道。”衛灼然亦起身,整了整衣襟,收拾起了玩笑的意思,“要去李大人府上走一趟,商酌些事情。”
青陽炎點頭:“如此甚好,我先出去瞧瞧齊仲將車子趕來了沒有。”
薄情男終於走了,蘇錦涼頓時心下都寬敞了。
“錦涼。”衛灼然伸手整了整她的衣襟,手裏淌過一段如絹青絲,淡笑,“今日有事,就先走了,雖說你身子好了,藥還是別耽誤吃,再用兩劑看看。”
蘇錦涼連連應道:“知道啦,你去吧。”
蘇錦涼望著衛灼然華白的背影,門口斜下來的三丈金光將他裁出一段修長的蔭翳。
認識他也有兩月了,他對她的好她全看在心裏。
他的心意雖自那次以後就再也沒提過,可她也是清楚的。
她隻是一直不知如何回應他,好在,他也不急著向她要一個回應,好像隻要每日在她身邊伴她幾段光景,與她言笑,予她關心就足夠一般。
像伸手可觸的一段溫泉,清舒柔適,不急湍不燙人,細水長流。
這是蘇錦涼從未期冀過的事情,且不論心裏想要怎樣對待,她都覺得這是美好真誠的。
這樣,也能是玩樂消遣麼?
她想得微微有些楞,回過神時衛灼然已走了老半天了。
她無所事事地枕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想事情,從衛灼然到青陽炎,再從青陽炎到杜危樓。
啊!對了!蘇錦涼猛一抬頭,前陣子找人幫杜危樓做的那件高叉濃綠旗袍做好了,都忘了給她送過去。
蘇錦涼一下就從凳上騰了起來,百無聊賴地終於算找到了一消遣的活,心裏激動萬分。
她飛快取了旗袍“噔噔”跑上樓,興奮地拿在手中它反複擺弄。真的很好看,錦繡綢緞,綠如春水,風情濃麗,她穿上一定會很合襯。
況且她從未見過這種樣式的衣服,定會很高興吧。
蘇錦涼想得愈發的有成就感,決定先將旗袍偷偷放進她閨房,屆時便能給她一個驚喜。
她推開門,杜危樓的房間裏有一種清淡幽香,縈繞久久不散。
她小心地將旗袍放在妝奩台上,乍一眼望過去特別顯眼,各彩胭脂中漂亮的一抹濃綠。
蘇錦涼往桌上掃了一眼,宛兒說的果然沒錯,早些天她還在青陽哥手上見過的瑪瑙串子,現在正了無生氣地被棄在桌子一角。
還有這個郭太史,那個秦大人的……
滿桌都是隨意棄置的首飾,沒有半點特殊的存在。
不,有一個。
蘇錦涼瞧見擺在最上頭的檀木雕花匣子,是杜危樓那晚反複流連不舍的那個。
她想起杜危樓淒惶無依的樣子心裏不知怎的就漏了一下,抬手將它拿下來。
盒子很輕,拿在手上卻像有著沉甸甸的分量。蘇錦涼躊躇了片刻,輕輕將它打開。
“我說這是誰呢?又見麵了,小傻……”低倦繾綣的語氣,在空氣裏拖出一段長長的芳澤,突兀地響在她本以為無人的屋裏。
蘇錦涼心裏突地驚了一大跳,手中匣子嚇得墜了下來,倉惶地轉過頭。
是那晚那人,依舊是那張傾國又傾城的臉,依舊是一身紅到燙目的袍子。
他妖妖嬈嬈地側臥在床榻上,隻手枕頭,唇角微勾,正漫不經心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