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良辰初好畫 第二十三章 算未抵、人間離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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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剩了最後一小截尾巴的時候,蘇錦涼要走了。
檀放在室裏累了三天三夜出來,倦倦地告訴她,陸翌凡過不多日便會好了,晚上去放天燈祈福吧。
蘇錦涼眼眶微微紅了,真的好久了,陸翌凡終於要好了,又能變回那個活蹦亂跳哇哇亂叫的少年了。
天燈,其實就是孔明燈,不一樣的叫法而已。
放天燈能消災解難,放掉以前的晦氣,蘇錦涼想一定要助陸翌凡走上正道。
晚上的風很大,吹得薄紙呼呼地響,她的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燈也吹破了一個又一個。
檀放在旁邊幫著紮,兩個人手忙腳亂的。
顧臨予望著漆黑的夜空沒有說話,這種過於自信要強的人總是不屑做什麼低頭求人之事的,即使對方是老天爺。
天很暗,一顆星子也沒有,明天一定又是陰天。
“這麼大風,不待放起就會燒著的。”他的視線不知是落在哪片幽黑後邊,淡道。
蘇錦涼像是沒有聽見,仍就固執地糊著紙,風太大,一下沒抓穩,大片的白紙就被風刮得飄走了,蕩出白玉台,卷向未知的遠方,似一具無依的孤魂。
而她今夜像是格外的固執,總是不肯停手上的活。
“風會靜的,等等吧。”顧臨予轉過頭,白玉桌上獨一的燭台半烘著他的臉。
她終於停下來,就地抱膝坐著,不看他,也沒有半分想說話的意思,神色模糊。
檀放一個人像隻嘰喳的小鳥,不停地念叨,無非也就是些瑣碎事,師傅今天又鬧了什麼笑話,後山上的白千芷開了,再或者就是錦涼妹妹那個《天空之城》實在是太感人了,什麼時候再拿給她瞧瞧。
往常最鬧騰的她卻是無比的安靜,一句話也沒有。
過了一個時辰,風終於漸漸平了。
蘇錦涼把天燈一個個地拿過來,挨個寫。
祝陸翌凡出院快樂。
祝陸大俠尋得佳偶,早日成親,請我吃飯。
希望上帝給陸翌凡換顆好使些的腦袋。
……
之類雲雲,一幹沒有營養的話,多得能將陸翌凡祖墳上的晦氣都掃完。
還剩下最後一個,蘇錦涼抓起它端放在桌上,漫不經心地想:該寫些什麼好呢……
她無意識地將燈轉了個圈,觸碰它總有脆脆的聲音,一捅就破。
她的心裏很空,沒有心思想太多的事。
輾轉,提起筆,寫下“但願人長久。”
鬼使神差來的一句話,之後便沒了,不知道再寫些什麼。
檀放抱著一個壓低著頭賣力地寫,上邊密密麻麻寫了好多,什麼望明天師傅能恩準我下山玩玩,望玲瓏能生小玲瓏,望頭發還能再長長,之類之類。
蘇錦涼也想學著囉嗦一點東西,饒有興致地想了許多以前和夏之討論的事情,最後還是收了筆,徑自將天燈抱了起來。
此時的她倒是一點也不怕顧臨予會說她字醜,大大方方地蹲下來點了火。
搖曳的火光突然映亮了那五個字,不算太醜,但很單薄,輕輕地描在上邊,像一個許得不太用力的願。
他看見了,認真地瞧著,似是要看進心裏去,卻也沒有說話。
檀放已經站了起來,將她貪心的滿版願望都放掉了。
飄起來,升至空中,緩緩地遠離。
天上的耶穌看到檀放這一長串很雞婆的問題,還有那一大堆關於單身漢陸翌凡的種種求助,肯定會被煩死。
待放出去了,檀放才“呀”了一句,寫得太多太重了,飛不起來就糟了。
果然檀放的天燈隻騰了一會,便再不升空,緩緩沉下去,形單影隻。
檀放慘兮兮地撅嘴:就知道想下山是沒指望的,害得玲瓏也陪著倒黴當剩女。
蘇錦涼抱著手裏的天燈,她的願望很少,就這一個而已。
她又舉在手裏,認真看了一會,托起來放了。
平平穩穩地升起來,飄出去,沒有懸念。
突然起的風,將火吹得東搖西晃,急急向一邊紙壁吹過去,忽明忽暗。
遠處已經被掀翻了幾個,燃燒著迅速墜下去了,比隕落的流星還耀眼。
估計是某個祝陸翌凡嫁入豪門的宏願被毀於一旦了。
蘇錦涼整個心都懸在那顆單薄的紙燈上,生怕它出了一丁點的意外。
隻不過是一個迷信的東西,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在意。
風吹了一瞬,片刻又靜了,搖曳著回複了燭心沉穩的燃燒。
升高,再升高。
天上沒有月亮和星星,這些被放飛的希冀點亮了嫋雲頂的夜空。
三個人都仰頭看著,那亮光照得他們有些不真切。
山上的夜晚總還是有點涼,就算快是入夏。
蘇錦涼張了張嘴,輕得透明般的聲音就淌了出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她唱得很輕,很淡,音才出口便止了,留著一截餘韻斷在空氣裏,有些音節甚至暗啞得沒有聲音。
不似往常唱得婉轉,每一句都要飽滿到感情最大的延伸。
她隻是仰著頭淡淡地唱,望著那盞燈,好似不在唱。
昏黃的萬丈光芒漸漸高飛著遠離,不知道最後會去什麼地方。
春天的末尾她隻有這樣一個心願。
但願人長久。
師傅說,嫋雲頂上出了大太陽就一定有好事。
冗長的過道裏緩緩走出一個人,陷在陰影裏,還看不真切,步子有些遲疑,似在一遍遍地確認,不肯定。
走至門口,瞬間就亮了,是個身形修長的清瘦少年。
頭發高高束起,手環在胸前,略有些尷尬地又放下來。
他微眯起眼,像是沒見過這麼大的太陽。
這個世界有些陌生,沒什麼熟悉的東西。
視線遊離一番,鎖定在她的身上。
有些不像,但是是她,氣息總是一樣的,明媚、自由。
繡衫羅裙襯著她如雪肌膚,垂下幾綹碎發,餘下的簡單地挽了個髻,好好地插上了一根簪子,不是什麼名貴首飾,卻紅得良醇。
她垂著頭不知在幹什麼,太陽耀得她發光。
他突然想起那次和她去榮城。
他們追了對方三天三夜,一路追去了冰天雪地絕跡人煙的地方。
他是少心眼的,早早就將幹糧給吃光了,她幸災樂禍地笑,說要看他怎麼餓死在這荒原裏喂狼吃。
他聽了立馬兩眼發光,狼來了他一定吃狼!
可一直沒有狼的影子,也沒有追殺那人的影子,他餓得不行,覬覦著她的幹糧,她也很能吃,身上隻剩下最後幾個饅頭。
他無賴地和她做交易:我幫你拾柴,你給我兩個饅頭。
她狡猾地搖了搖手上的東西,不著他的道:“我有打火機!”
然後他悲苦地坐在火堆旁,想著能將早幾日不該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就好了。
隔半晌,她於心不忍地分了他一個,嘴上卻是不軟,狠狠地訓他:“你看你太沒用了,追人都追到冬天了還沒得手!”
他全然聽不進去,狼吞虎咽地吞那個冷冰冰的饅頭。
一小會,蒼藍布巾上就隻餘剩下了一個。
她意猶未盡地摸了摸肚子:“沒飽。”
其實他也沒飽。
生了火,她卻還是冷得縮成一團。
她拈起那個饅頭,在手裏捏了捏,然後掰下一半給他:“諾,這是最後一個,再沒有了,所以你要破釜沉舟快點把任務結了哈!”
她咬了老大一口,嚼著滿嘴東西笑眯眯地看他。
火光搖著她的臉,耀著光芒,很溫暖,像此刻一樣。
雖是早知道陸翌凡會在這幾日裏傷愈出院,卻還是沒想到這樣快。
蘇錦涼看見門口突然出現的那人,喉嚨緊得發不出一點聲音,急急摔了手裏在編的簍子,疾步向他跑去。
一把用力抱住,緊緊地,密不透風。
她整個臉都伏在他肩上,深深地埋進去,用力吸了一大口。
她的聲音悶悶地出來,有些哽咽:“王八蛋……”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擁抱摟得有些不好意思,緊緊地,沒有半分隔閡地貼著他,包括他從未感受過的弧度。
他有些手足無措,尷尬地不知道幹什麼好。
伸出手,笨拙地在她頭上快速地抹了兩下。
她頭上簪著的那根紅木簪近在眼前,分外醒目。
他臉幾不可見地紅了。
“我好想你……”她的聲音很低,拖著哭腔,是她對他說過的最真摯的一句話。
他嚐試著想學她的語氣,深情且煽情地答上一句什麼,腦袋飛快地胡亂思忖。
他的視線向前延伸,截獲了一名挺拔男子,白衣翩然,目光深幽,直直地,淡淡地望著他,鋒芒和柔和絞在一起。
懷抱突然鬆了,她戀戀不舍地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
他又突然恢複了吊兒郎當的小癟三表情,嫌棄地在胸前把雙手一插,斜著眼看她:“蘇錦涼你給我解釋一下,你這一身亂七八糟的穿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