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良辰初好畫 第二十章 情思暗生心難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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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途經不穩的路麵時顛簸得厲害。
她定不穩,身子傾地就倒了上去,伸手抓住他,頓覺尷尬又鬆開。
雖說在外邊看上去挺大的箱子,真要在裏邊藏下兩個人,說勉強都是過分。
幾乎是沒有半分能伸展的空間,兩個人委曲求全地蜷在裏邊,貼得過度的近,鼻息相對。
蘇錦涼的眼對著的就是他的肩,整個人差不多就是在他懷裏,就連他平穩有力的心跳聲都聽得分明。
平白地熱了起來。
又顛了一下,她晃了晃身子,抓住他,仍是積著滿懷的怨憤,很快就鬆開。
他笑了,聲音有些調笑的意味:“扶便扶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那麼在意幹什麼?”
她聽他這麼一說,更是賭氣般狠狠抓牢了他,不鬆了。
馬車像是經過了一小段鬧市,鼎沸的人聲,很快又安靜了。
蘇錦涼憋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了聲:“那人的毒……”
“盞茶蠱,半個時辰就退了的效力。”他似是不喜這個話題,語氣極淡。
蘇錦涼的心略安了些,有了幾分勸慰,對顧臨予樹起的濃濃敵意消了許多,他其實並未多為難那少年,就連此刻的尋仇,也磊落得叫少年先報了消息,不算是偷襲。
車軲轆轉啊轉,跌宕的聲音如她的心鼓一樣。
貼得這樣近,難免有些不安,放在他臂上的手像是在抓著燒的生紅的烙。
不安穩。
半晌,他又淡淡道:“他的生死我不管,你要放他走,待回了情報,你朋友的性命便自己管吧。”
蘇錦涼低頭一陣沉默,臉近得幾乎就要貼到他的頸上,他因著呼吸淺淺浮動的皮膚,像初春的白雪,透著滾燙的意味。
馬車漸漸慢了步子。
“到了。”他的聲音是突然樹起的警覺。
“一會你在一旁自保便可。”他快速地囑咐到,身勢起來了些,末了又補充了句,似有淡淡的嘲諷,“反正你也舍不得殺人。”
蘇錦涼陡然對他生起一股恨意。
不是對他,是對自己的。
這話雖然說得諷刺,讓她心有不甘,可卻是個事實。是她一麵怪他殺人不仁卻又帶著他來繼續,自己反倒是一副磊落光明的樣子,對他人怨赧。
假慈悲。
蘇錦涼這樣想。
門“轟”地打開,顧臨予提著劍闊步走了進去。
這是一座早已破敗了的酒樓,大堂很寬敞,稀落地擺了兩張桌子,還有落滿了灰的大酒罐。
四方桌前,幾個男人坐著喝酒,一般的俠客模樣,把酒喝得豪氣萬千,見有人來者不善地闖了進來,為首的那個重重地把杯盞一放,睥睨著眼睛掃向門口。
外邊的太陽耀目,在門推開的瞬間卷起了飛舞的塵埃,光芒萬丈。
闖進來的人白衣翩然,氣度非凡,自然地帶入了一種逼緊的氛圍,那幾個平時殺慣了人的刀客們也隻得這麼冷冷地瞟一眼,並不能及時發一語。
接著進來的是一個小姑娘,一身簡單的短打,麵容清秀,雖然看起來是初出茅廬的樣子,可是眸子裏透出的那股不讓人的倔強骨氣同樣也是無法輕視的,她昂起下巴:“我們是藍皮鼠,大臉貓,誰要殺我們的,有種就過來!”
這本來是一句很喜劇的話,在座的都笑了,那種氣衝霄漢的豪笑,因著這大廳裏還有臨迫的氛圍,片刻就停了。
為首那人一把拿起刀,甩開凳子就站了起來,胸膛上還淌著剛才意興高漲時暢飲的酒水。
“既是剛才已經知會過了,你們該早做好死的準備了,也不存在死不瞑目的道理,那就不廢話了,動手吧。”顧臨予漫不經心道。
餘下的六個跟班對著這麼一句挑釁的話,全一齊站了起來,“刷刷”地倒了一排凳子。
“呸!”有人啐了口口水,“好大的口氣,讓爺爺來教你死字怎麼寫!”
沒人看清顧臨予是怎麼出手的,總之待回過神來,屋內的人已經打開了。
真正的高手對戰,是從不需要倚借外界幫助的,最好的場地就是空坪,越空越好,能將所有的震懾發揮得淋漓盡致。
而顧臨予無疑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的劍法雖說不上是詭異莫變,但絕對是劍走偏鋒,從不依循著常理。
快,準,狠。
劍隨心走,殺得外圍的一圈人根本無法近身。
下盤一掃,卷起漫天塵埃,刀光劍影晃得眼睛都睜不開。
“轟”地粉碎了桌子,倒下的人如漿糊般一敗塗地。
蘇錦涼的功夫顯是還沒到登堂入室的地步,顧臨予從不離她太遠,牽製著她身邊的壓迫,免於過分吃緊。
整座小樓裏都是刀劍相交的聲音。
一雙纖纖小腳緩緩踏上空淩的木板,本經了久遠的年代,人隻要輕輕一踩就會發出很大的聲音,可這次卻半絲聲響也沒有。
她略微浮了絲笑意,這斂神訣真是練到家了,竟沒人覺察。
那抹笑是不可見的,就算是摘下了麵紗,她那永若寒冰的臉也不可能出現一絲笑意。
腳步慢慢地到了欄杆邊,下邊激烈的打鬥情景現於眼前。
她站定掃了一眼,緩緩搭起弓,拉滿。
那白衣男子劍勢淩厲,招招奪人性命,才一會功夫已是倒下了兩人,許久沒有見過這樣厲害的人物了,再打下去必定不利。
她凝神瞧著他,將箭瞄準,冰冷的眸子泛著懾人的光芒。
他劍若遊龍,身似驚鴻,眉目裏盡是凜冽,氣宇是不肯讓人半分。
那張驚為天人的臉就像是在眼前。
她的箭突然轉了個方向,對著另一邊的姑娘射了出去。
“啊!”蘇錦涼沒有提料到這暗箭傷人,抬眼望向那人,左手捂住胸口,是深入骨髓的痛。
隻在心口上半分的距離,若不是剛才那記七星踏沉了步子,現在恐已沒有性命了。
來人當然不可能放棄這大好時機,加大了攻勢,力道更勁地砍了下來。
她忙伸出右手招架,可究竟是擋不住的,右臂被掛出好大一道口子。
顧臨予一劍破開對方的招勢,快速護在蘇錦涼身邊,視線卻是一直注視著樓上那黑衣女子,目光冷得要殺人。
那女子見著他這樣的迫視,手上的動作並不停半分,搭箭,再發,這次是兩根。
顧臨予隨手格開,箭卻不饒人般,紛紛繼續落了下來,綿密如雨,發得很快,一時間他們竟陷入了尷尬的局地。
蘇錦涼抬手就斬斷了箭羽,咬著牙,麵色沒有半分的氣餒,仍然拚勁全力地抵擋。
箭上有毒,要速戰速決。
顧臨予掃了一眼那黑衣女子的位置,一般的暗殺哪會派弓箭手這樣防禦力太低的角色,太不劃算。
眼光流轉,很快就發現了這蹊蹺。
他一步移至蘇錦涼身邊,護著她削斷那些飛射的箭雨,引著她一路退至門梁邊上。
這裏是那黑衣女子的視線空白區。
他突然飛身向上,一腳踏動了那些看似失落已久滿是灰塵的搖鈴,再速然退下。
一時間滿堂都是密不透風的箭矢,從四麵八方射過來。
顧臨予拉著蘇錦涼藏在木板後邊,伸手點了她的經脈:“別動,我去收拾,你中了毒。”
蘇錦涼咬著牙,臉色很不好。
那些紛落的箭雨密密地射落了下來,就連這死角也不能幸免,木板太小,遮掩不全,他伸手將她護在懷裏。
薄薄的木板斜斜地插上了幾根箭矢。
“還忍得住?”他皺著眉問她。
“恩。”她勉強應了聲。
外邊的箭雨停了,他翩身飛了上去,立在窄窄的欄杆上,速度極快,不待她做出反應,劍就筆直地搭上了那黑衣女子的頸。
他背對著樓下眾人,看都不看一眼,像是也不怕那些暗地裏的偷襲。
經過剛才那一番箭雨,剩下的五人裏隻餘下三人,也都已是身受幾箭,倒下的更是被插成了箭人。
他劍一輕挑,抖落了那女子的麵紗,她眼裏突地射出憎恨的光芒,像是恨不得吃了他。
底下的三人都發出倒吸冷氣的聲音。
那女子很美,驚人的美,可惜卻太冷,一點溫度也沒有,傲視一切似地望著。
他跳下欄杆,繞去她後邊,劍轉了個方向,逼得更緊。
“解藥拿出來。”
那女子不答話,麵色如初。
“那我自己拿了。”
白給的一個耍流氓的機會,沒道理不接。
她的眸子更冷了,像要把他吞噬幹淨一般,冷冷道:“沒有解藥,你就等著替她收屍吧!”
她的聲音是冰霜天裏最冷的一段冰鞘。
他當即不摸了,笑著看她,戲謔地用劍挑起她的下巴:“多謝,本來我還隻是猜測是不是白蒙甲,承你提點了。”
她的臉色微微變了些,惱恨地盯著他。
底下的漢子一腳騰空,想上了這樓閣來。
顧臨予劍微微一抹,嫣紅的血絲就蜿蜒地繞著她白皙的脖頸流了下來。
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的道理。
可那山野魯夫倒像是懂,吃了口大氣退回地上。
心中的猜測被證實了,他勾起一抹薄笑。
“撤了緝殺令,我便放了她。”他像是絲毫也不急,饒有興致地談著生意。
“哼!”那大漢輕哼一聲,“令不是我等能做主,與我說有何用?”
“留你一條命,就是要你這張嘴回去說的。”他有些不耐煩,見著大漢猶豫的神色,沒有時間慢慢逗他玩,蘇錦涼的傷還等著他去救,“你放心,用她的命來換,你們主子一定答應。”
他篤信他的猜測十有八九是真的,尋常任務會派弓箭手已是大大的反常,還會下這樣的大氣力,用這般精妙的機關來保護,那女子定非一般人物。
加上方才挑下她麵紗的那一瞬間底下一幹人的反常,想是從來沒有見過她真麵目的。
這籌碼,足夠重。
那大漢仍是猶豫難決的樣子,顧臨予的眉皺了起來,補充了句:“你安心回去稟了你主子,他上邊暫且還需要他這麼個人,不會為了這小小兩個殺手鬧不快。”
那大漢驚在原地,那話裏像是清楚比他更多的內情。
那黑衣女子的臉色也顯然是有些難看。
大漢在下邊沉吟片刻,終於一咬牙應允了,這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交易他當真幹得狼狽。
他上前接過顧臨予推下來的人,可那女子卻不讓他碰半分,又蒙上了麵紗,氣勢洶湧地向門口走去。
後邊的人忙步履匆匆地跟上去。
滿場皆寒。
“你記著!”顧臨予的聲音在後邊擲地有聲,“我記得你長什麼模樣,若日後再見著緝殺令,我總會先將你殺了!”
她走至門口,聞聲回首望他。
他高高地站在樓上,欄杆旁,不染塵埃,居高臨下。
她冷冰冰地盯著他,絕美的雙目沒有一絲溫度,目光寒冷得像要把他恨進骨子裏。
不會再有下次。
若有下次,她定要將他挫骨揚灰!
一行人匆匆離開了。
顧臨予翻身落了下來,焦急地尋至蘇錦涼身邊扶起她。
她無力地靠在他懷裏,咬著唇,是蒼白的顏色。
他最終還是幫了她,救了不相幹的人,挽了他不在意的命。
她心中洶湧起來的情潮突地攪動了神魄,不可抑製般地想對他說些什麼。
她望著他俊美的麵龐,淡淡笑了,緩緩吐出二字:“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