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良辰初好畫 第十一章 梨花開後卻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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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走了一大半的時候,院裏的那株梨樹終於開花了。
純白的花綻在滿院開始拔尖的綠意裏,偶爾有幾片花瓣就著殘餘些許涼意的微風在空中輕輕飛揚。
我托著腮看迷了眼:“陸翌凡,他別結梨子了就這麼一直把花給開著吧。挺好的。”
陸翌凡來我身邊坐下,嘟囔道:“也不知道你這瘋丫頭心裏是怎麼想的,當初可是你吵著要吃梨的。”
我傾著身子撐在膝上,目光更癡了一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我興奮地轉頭對著他:“王八蛋,不如我們在院裏再開個池塘栽幾株垂柳吧。”
陸翌凡當機立斷拿劍敲了我:“你當真以為自己是賣來當小媳婦的啊,挖池塘,你打算以後都練輕功水上漂麼!”
沒生活情趣,一定會早衰!我白了他一眼繼續悠閑地看我的梨花。天天口口聲聲念叨著練功,也不知是誰最近身手遲鈍了那麼多,都快被我趕超了。
“誒,你生辰快了吧。”陸翌凡漫不經心地說。
“早呢,還有4個月。”
“那也快了嘛,過來,這個送你。”陸翌凡粗聲道。
陸翌凡的手攥得緊緊的,我壓根就看不清裏邊是什麼。
“你頭抬這麼高我怎麼給你插啊,是根簪子。”陸翌凡指手畫腳的,“會不會當姑娘家啊!”
我本來一口氣想罵回去的,但因著上次妝奩匣那事又忍氣吞聲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到時候可沒煙再賄賂了。
我微微垂了頭,瞧見白清如雪的梨花也簌簌地落下來,在柔軟的草地上輕巧地駐足。
陸翌凡靠過來,他一直都穿得很單薄,隱約能顯現出少年青澀的骨架。他伸出手,替我簪上那根簪子。
我悶聲悶氣地又開口了:“王八蛋你別是簪子買得太醜了,不好意思給我瞧見了才心虛地要幫我簪吧。”
“鐺!”陸翌凡插花未果,簪子穩穩地掉在了地上,意料之中,陸翌凡又發飆了。
我對陸翌凡的河東獅吼早就習以為常了,也不顧他,自己把簪子拾起來:朱紅的漆身,舒服的質感,帶著木頭隱隱的清芬。
陸翌凡怒火中燒地到了警戒的邊緣,我笑眯眯地好言相勸道:“和你說笑的呢,這簪子好看,你這個王八蛋這次總算沒瞎眼睛哈。”
“廢話,我買的東西能不好看麼!”陸翌凡表情稍稍和緩了些,但仍滿臉不屑地哼了一聲,“你自己簪去吧,我是好心見你不知怎麼當姑娘才幫你一把。”
說罷,他起身拿著劍就走了。
“王八蛋!明天下午你要按時到啊,別叫我又等你。”我衝著陸翌凡離去的背影大聲喊,陸翌凡瀟灑的擺擺手示意他知道了。
“呼。”我握著朱紅的簪子看著那一樹的梨花深深地歎了口氣,月亮還是穩當當地懸在天上。“這天殺的任務何時是個頭啊!”我仰天長嘯。還是生病的那些日子自在。
我一個人閑閑地坐了一會覺得沒有意思便回房了,房間裏昏昏暗暗的,就算點了燭台也還是照不亮。我瞧見銅鏡裏我高聳的馬尾辮就咧開嘴笑了。
連我都知道簪簪子好歹也先要盤個頭,難怪陸翌凡簪不穩。
我伸手把頭發解了下來,也不知道陸翌凡和飄飄他們交往的時候都幹些啥,連簪簪子的入門基礎都沒學會。
我把梳子隨手放下,卻見銅鏡邊一個黑漆盒子靜靜地擺在那兒。我一愣,伸手拿了過來。
近了看,才發現上邊都是鏤空的花紋,紋路細膩,花式靈巧。檀木過了漆,光滑的質感。
我想起先前陸翌凡拿它送我時氣惱的樣子便笑了,打開盒子,把簪子好好地放了進去。
三月天,溫度還沒完全暖過來,我貪戀溫熱的被窩便早早地上床睡了。
昨晚還餘著冬日的寒風,今天下午就已全暖了過來,太陽的金光細碎地落滿了整個樹林。我們快刀斬亂麻地完成了任務,想快些把殘局收拾了好回苑子裏曬個日光浴。
“方才你說這是幾皇子啊?”我勾了勾傳說中皇子的下巴,姿色平平嘛,哎,看你已經死了,還是不調戲你好了。
“四皇子吧。”陸翌凡例行公事地檢查完了那幾個人的屍體,“令符拿到了就走,幾個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我在想……我們上回弄暈了公主,這次又殺了皇子,下次要是寰照接個任務說是把皇帝殺了,那皇後該是重砂。”我渾身都打了個哆嗦,“這個國家太可怕了!”
陸翌凡一步沒走穩,回過頭來吼道:“大白天的你嚇什麼人啊!再說了,要真殺了,皇帝也該是門主!哪關重砂的事啊。”
好,重點出來了!我靠近了些,眼神狡黠:“誒,門主是誰啊,我來沉香苑都半年了也沒露個臉讓我給他磕個頭!”眼神一轉,“不然的話我去勾引他,到時候皇後的重任就落到我肩上了,你們也好放心嘛。”
我看見陸翌凡的腿明顯地軟了一下,他轉過頭來憂愁地看我:“蘇錦涼你就給你自己留些臉吧,再說了,門主哪是你想見就見的,我來了七年了不是也沒見過他麼……”他語氣散漫地諷刺夠了,撇過頭見我目光凶狠地瞪著他,馬上又寬慰道:“好了好啦,這又不是真的四皇子,真的那個早死了,這些都出來冒充的,不然該好好呆在宮裏的嘛。”
我仍然目如寒冰,惡狠狠地看著他:你就是我爬上皇後位置的第一個障礙!
“還不走?”陸翌凡一挑眉,望著天,“還不走你今天那頓望江樓沒了。”
我兩眼一亮,臉色那叫忽如一夜春風來,我一把抓了他的袖子:“你做東啊?”
陸翌凡含義不明地哼了兩聲,我歡天喜地拖著他就往前走。
哇塞,望江樓誒,該點些什麼好呢?燴三鮮、醬潑肉,啊,反正是陸翌凡做東,那就再來個黃燜雞吧。
黃昏就要落了,我走在路上歡樂地想著,人都要撲騰起來了,我覺得那太陽就像黃燜雞一樣,金光閃閃,油而不膩。還有那筍幹,是放二兩好呢還是三兩?我轉過頭想谘詢一下老東家的意見,陸翌凡的眉頭突地皺了起來,手腕一緊,拉著我停住了。
“怎麼了?”我心裏的黃燜雞驟然回到了陸翌凡的臉上。
“噓。”陸翌凡的劍三分出鞘,“有人。”
我心裏一緊,剛才隻顧著想吃的了,這會也聽見了輕微的聲響。
我轉過身掃了一眼靜謐的林子,高聲道:“出來吧。”
不多一會,樹上落下來了十來個人。陸翌凡眯起了眼睛,劍握得更緊了一分,是太大意了,居然藏了這麼多人都沒有發現。
“攪了二位的雅興真是不好意思。”對麵的人堆裏走出來了一個約摸40歲的男人,麵色灰黃,目光深狹,他摸著自己纖長的手指,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們,“不如把東西留下,呆會我做東,請二位小酌一番,可好?”
陸翌凡輕笑一聲,朝我一撇頭:“落落,來了幾條攔路狗,你就再多餓會吧。”
我無奈地聳聳肩,走去樹下靠著看陸小鳳速戰速決,我還等著我的黃燜雞呢。
男人朗笑道:“陸大俠何必叫得如此生分,蘇姑娘又不是外人。”
我皺了皺眉頭,看來真是疏忽大意了,他們一定是一開始就埋伏好了的。每次凡是出任務總會用代號,我懶得取就隨陸翌凡落落落落地叫了,陸翌凡對陸小鳳的名號也很是滿意,而寰照和重砂被我洗心革麵地稱了藍皮鼠和大臉貓。這會暴露了姓名,看來你們是非死不可了。我打了個哈欠:“陸翌凡你快點,我真的餓了。”
陸翌凡點了頭就出招了,男人虛晃一下避開,輕一點足,就著陸翌凡的劍勢也迎了上去。我眯了眼睛,看來還有兩下子。
兩人交手,雖說陸翌凡遊刃有餘地占了上風,但劍招使得較之往常要生硬得多,幾個回合後,男人招架不住匆匆落地,身後那幾個跟班一步向前全攻了上來。
陰險!我皺了眉頭。反正也閑著無事,我就上去幫幫你。
我縱身向著那個男人去了,他隻得詭異地一笑,往後一步,兩個壯碩的漢子麵目森嚴地擋在了前麵,真是膽小鬼。我一招湖心探月避開迎麵劈來的寒刀,好大的力道!看來主子不怎麼樣,手下還是有點本事的。
對麵的死胖子笑得極其無賴,一把大刀舞得密不透風根本無法近身,我一撇頭,兩個人已經倒下了,陸翌凡夾在剩下的三人當中顯然是有些吃力。我把雙刺橫握,好,我看是你快還是我快!我乘風向前,玉女穿梭將雙刺舞得眼花繚亂,胖子被晃得連連招架,我瞧見他下盤不穩的空當,一記鵲攬尾,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嘭”,沉悶的聲響。
沒有定神的功夫,另一個又攻了上來,力道同樣大得驚人,每次招架都耗費太多力氣,我打著隻覺得愈發吃力,就著步子退至陸翌凡身邊。
陸翌凡左手持劍,咬著牙目光凜凜地瞪著對麵,我心裏一驚,低聲問道:“你右手怎麼了?”
陸翌凡沒有搭腔,一個劍花又攻了上去,我看著陸翌凡的身法慢了許多,定是也快招架不住了,還是要盡快想辦法速戰速決才是。我胸腔憋著口氣摸出流星鏢,掃視著下手的空當,一定要一發即中。
“嗖”,一陣銀光,陸翌凡肩頭一震,劍鋒閃了道銀弧,退了下來,迅速伸手封住了左臂的血脈。
糟糕,我心念一緊,把鏢又摸了回去,快步迎至陸翌凡身邊。
“陸大俠,還是快些把東西交出來吧,你身中劇毒,再打下去隻怕難回九天了。”男人收回自己修長的雙手,滿是輕佻的笑容。
我腦子霎時被轟了,上前扶住他,陸翌凡咬著牙,麵色沉黯,我心裏更是漏了一拍。
陸翌凡一把將令符塞進我懷裏,低聲道:“你拿著先走。”說罷推開我就攻了上去,我不假遲疑也驅身向前。我怎麼可能走,你一個人隻有死路一條。
陸翌凡應著招架不迭的劍勢見我仍沒走,一劍震退了幾個大漢,回頭衝我吼道:“你個八婆楞著幹嘛!還不快滾!”話音未落,卻是已死死捂住自己心口。
“陸大俠,劍莫使得那般快,毒血運走全身,死得更早。”男人的話裏仍是蕩著不懷好意的笑。
我被他的話攪得心慌意亂,也不知幾分真幾分假,隻得慌忙不迭得應付著刀式。
不過就是一個死了的皇子的令符,何以至於引來這樣的爭搶,這當中一定有蹊蹺!
我一個翻身格開對方的攻擊,退了下來。
不行,這樣我們兩個隻能死無全屍!一定要速戰速決!
我瞄了男人的位置,踏著迎麵的刀鋒就勢直挺而入。
“錦涼!”陸翌凡一聲大喊,扼著我的左腕回身落了下來,整個身子護住了我,他麵色一沉,我聽見銀針紮進血肉的聲音,陸翌凡咬了牙,吐出兩個字:“快走。”
我從沒見過陸翌凡的臉色那樣難看過,心知一定是毒血已經運行了便再無心戀戰,匆匆協了他走。
“想走?隻怕二位要把命留下了!”男人惡狠狠道,“沉香苑多管閑事也就罷了,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給我殺!”
陸翌凡在身後勉強地招架著刀鋒,整個人都沉沉地,連施輕功的力都沒有了。他卯足了氣力可還是沒憋住,噴出一口鮮血。我被這抹殷紅驚得魂不守舍,喉頭緊繃,用力協著他,陸翌凡壓在我後背,語氣顯是不行了:“你……先走。”話還沒落,我這次聽見的是刀生生紮進後背的聲音。陸翌凡的手腕虛弱地一轉,勉強使了最後一個劍花,“哐當”,劍就落了。
我已是六神難定,一把背穩了他想再快些,可無奈太沉,怎麼也快不起來。
我眼淚嘩嘩地落了下來,陸翌凡在我耳邊神智渙散道:“快走……”又是刀鋒劃開衣服的聲音,我從懷裏摸出流星鏢使了出去,入夜了,也不知中了還是沒中。
林子太大,我隻覺得整個林子都是森然的猛獸,不知是怎樣避開了那些刀鋒逃了出來。
出了林子那一瞬,我再也支撐不住地膝頭一軟,整個人都重重地栽了下來。陸翌凡的身子傾倒在了地上,滿身的血。
我驚慌地馬上起來,不敢再停留,疾步向前,可輕功是再也使不出了。
身後簌簌的聲響越來越近,沒有辦法了。我從懷裏摸了白玉符丟了出去,蓄力翻身落進了迎麵的高牆裏。
我撐著牆沿艱難地挪動,身子一軟,抱緊陸翌凡,勉強藏進了假山後麵,心裏緊張得像有千萬麵鼓在擂,千萬別追來,千萬別追來!
“他們進青陽將軍府了,怎麼辦,追不追?”
“東西拿到了,何必再惹一身騷,反正中了我的毒也是必死無疑。”語氣一滯 ,“你不是早想瞧瞧青陽家的二小姐麼,大好的機會還不去?”男人鬼魅地笑了,“完事了記得放出風聲說有刺客,我看他們怎麼活著走出青陽府,我們走!”
我緊緊攥著陸翌凡的手終於鬆開了,哆嗦著扶正他的身子,使勁地搖晃,陸翌凡的眉頭微微皺著卻已是沒有半點反應了,月光下,他滿身都是血,我身上,地上,到處都是。我摸索著在背上找到他的傷口,血還在汩汩地往外冒,我嚇得張大嘴卻哭不出任何的聲音,眼淚一個勁地往外流。
我抱緊陸翌凡,他的身子已經漸漸失去了溫度。咬著牙站起身把他背在背上,一定要快點回去,一定要快點回去才能救陸翌凡的命。
我隻感覺背上的少年正在慢慢冷卻,血淌得我背上都是濕漉漉的一片,我攥緊他的手卻也隻能虛無地握一握。
我背著他快步地走,終還是走不動了,跪倒在地。
陸翌凡沉睡的臉耷拉在我的肩上,了無生氣,胳膊無力地垂晃,月光下他長長的睫毛覆蓋出一片安靜的陰影,我拖著哭腔使勁地搖他:“王八蛋,王八蛋你醒醒啊。”他沒有應我,我知道他不可能應我。
我要快些回去,一定要快些回去,可是快些回去有什麼用呢,任務沒有完成回去一樣也是死。我的心裏倉惶得連個底也沒有,隻感覺背上的少年那樣單薄,像紙人一樣,隨時都能被風刮走,可我連背載一個紙人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的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一個勁地往外冒,可又不敢發出聲音驚擾了院裏的人。
我咬著牙抱緊了陸翌凡,失神地念:怎麼辦,怎麼辦啊。
“什麼人?”身後是警惕的質問聲。
我迅速抓起刺往身後刺去,心下一片絕望,看來今天真的要命喪於此了。
我轉過身,手上盈滿的力突地虛掉了。
那張臉……
那分明是……
大腦在那一刻轟地空白掉了,天與地就像從未存在過似的。
我知道我的眼淚已經流到了最大的極限,可是在那一瞬間我還是感覺到了心頭湧起的那股難擋的酸澀,我喉頭一緊,刺跌在了柔軟的草地上。
“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