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良辰初好畫  第九章 去年今日此門中(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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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平元年,頤華宮甄妃孕,十月十二,誕下皇子,龍顏大悅,大赦天下,舉國歡慶。昌平二年五月初六,甄妃突神誌不清,似妖魔附體,竟折其子脖頸,龍子夭折。帝震怒,甄妃入冷宮。十月二九,帝子發喪,藏於未陵。……”
    我合上絛著金邊的錦緞折子往重砂身上一丟,還以為勞我們大家興師動眾去偷的是什麼了不得的折子呢,我拿被子蒙住頭,整個人都縮了進去悶聲悶氣地說:“這就叫在宮裏勾心鬥角多了會神誌不清的,真無聊,還好叫你們費神去偷呢……我睡了,沒事別叫我。”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領情呢,我不是看你悶得慌才拿來給你解悶的麼!”
    “我沒力了,實在是被那個公主折騰夠了,你說她那麼小一小姑娘也能是公主?”我有氣無力地回她的話。
    重砂“哧”地笑了:“你哪兒的話呀,公主就隻能是十八的姑娘一枝花麼?不也是從小不點長大的。”
    我大腦已經深沉沉地陷下去了,沒有再搭重砂的腔,我感覺像是很多層的棉花都塞進了我的腦子裏一般,堵堵的。
    重砂替我掖了掖被子,“一會吃藥的時候再叫你,睡吧。”
    我垂死掙紮的大腦終於得了準令,直直地掉進了漆黑的無底洞裏,什麼也看不見了。
    好長一會,才有幽幽的光亮起來,幽藍幽藍的,光芒到了我的眼前我才看清,那是提著晶亮燈籠的小精靈,翅膀似竹葉般纖細,凝著透明的光亮。
    他的長發絞著風飛揚,斂了氣息坐下來。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天上明月最單薄的樣子,卻比明月盈滿的時候更明亮幾分。
    天下有情物,明月最相思。
    他嘴角延伸的曲線是最柔和的弧度,讓人甘心溺死在湖底。
    他伸出的手能夠驅散最凜冽的寒風,我無邊的涼意終是被一點點地融化了。
    而他穿著的永遠那樣輕薄,讓人在冰天雪地裏隻想顫抖地擁抱。
    不想睜開眼睛,我知道我這是在做夢,全身一會覺得冷得可怕,一會又覺得熱得嚇人,燎著一把火的喉頭真想發出一點點什麼聲音,讓他久留一點,多給我些溫暖,我的病就會好了。
    “吱悠”,門被推開了。
    沉穩的步子。
    嘩啦啦的水聲。
    頸後一輕,上身被托了起來靠在床頭。
    額頭突然有了絲絲涼意,一股暖流撬開雙唇流進了喉管。
    我吃力地睜開眼睛,陸翌凡斜坐在床邊端著個朱紅的碗以奇醜的姿勢拿著勺子杵在我麵前,那苦大仇深的架勢跟在灌我敵敵畏似的。
    陸翌凡見我醒了,起身把碗往旁邊桌上一放,“自己把藥吃了,待會就涼了。”然後一把摘下我額上的毛巾丟進盆裏,水濺得嘩啦啦的,他端起盆子就走了。
    我從被子裏拿出一包煙狠狠砸中了他的脖頸,繼續軟軟地滑進了深深的被子,悶聲道:“昨天的事對不起了,不過你心眼真小。”
    癟了一天的陸翌凡終於在這時恢複了真元,他烏煙瘴氣的聲音又炸了出來:“瘋丫頭你不是說那是最後一包了嗎!原來還藏著!還有沒有,快給我交出來!”
    “沒了沒了,真是最後一包了。”我心下覺得好笑,這樣的陸翌凡才對嘛,冷著臉不說話哪像他啊,果真煙是致命殺手,我一定要把餘下的給藏好。
    剛進組織的那會,我為了賄賂陸翌凡成為我的心腹,慷慨地一連拿了好幾包煙給他,一向愛顯擺的陸翌凡竟然也像香港黑社會裏邊的那些混混一樣,拿著包煙見人就發,一副大家都是好兄弟我吃香的你們也絕對有辣的喝的架勢,一時間我們整個沉香苑裏都是烏煙瘴氣的,花邊樹下池塘前,到處都是吞雲吐霧的佝僂著背的猥瑣男人。後來大家都中了香煙的毒紛紛跑來和他再續前緣的時候,陸翌凡捂著腰間那為數不多的煙一副寧死不屈的表情就是不肯交出來。
    我在被子裏想著就笑開了,陸翌凡在外邊踢我,哇啦亂叫:“起來起來,把你這難聞的藥給喝了。”
    “別煩我,拿著你的煙自個樂去吧,別跟我眼前煞風景。”我憋著笑意,冷著聲音回他。
    “起來,喝藥!你不喝不好,到時候寰照又讓我給你煎,你這不是害我麼!”
    媽呀,原來藥是你煎的啊,那我更不能喝了,說不定真是敵敵畏,我鐵了心地閉上眼。
    一開始陸翌凡還是一副不到南牆終不回的架勢,過了一小會他的聲音就軟了下去:“那…一會我叫重砂來喂你。”
    然後陸翌凡就急不可耐地出去了。
    然後直到我睡醒,外邊的明月已經升過了竹林也再沒有人進來。
    我坐起來,端起那碗冰涼的藥惡狠狠地一飲而盡,憤聲罵道:“陸翌凡你真是個孫子!”
    就認得你的煙!沒良心!以後休想再讓我給你了!
    
    冬天在我的印象裏無一例外的很掃興,冷得人連半分開玩笑的力氣都沒了。
    陸翌凡他們開始了年前加班,每天都晝伏夜出地,也不知道在那些個夜黑風高的晚上結果了多少人的性命,讓多少的美嬌娘們獨守空閨。每回陸翌凡來總是要和我扼腕歎息一下,我一擤鼻涕,端起從弱水那借來的書繼續看不理他。
    這場病來勢真凶,寰照象征性地帶頭來慰問了我,富有領導般關懷地說錦涼啊,身子不好就歇著,事情我們會多擔待的。
    我總是滿眼淚光地點點頭想問問他我的工資還有沒有發。
    重砂秘書站在旁邊極有涵養地矜持地點點頭。
    我當時真希望我就是一平地驚雷好把她給炸了!
    東廂的玄夜他們也來看過我一回,還兜了一袖子的橘子,這是在我意料之外的。玄夜坐在我對麵,真的和重病監護似的,他陰陽怪氣地說:“錦涼你這病也來得好,我和禦總覺著你該病那麼一場。”最後他還關懷地按了按我的被子。
    我於是愈發地覺得東廂的人腦子都不太好使。
    而陸翌凡那個孫子卻是成天成夜地不見人影,偶爾來了一回也是和我說漂亮姑娘,我想這兒子大了果真不是自己的。
    好在還有弱水,這陣子我光明正大地請著公假有事沒事地就往弱水那竄,時間一長我發現弱水這個沒有七情六欲的人講冷笑話倒是有一手。
    我們兩個遊手好閑的人成天看看書喝喝茶下下跳子棋什麼的,我還嫌棄弱水這硬邦邦的竹凳不好坐,鼓搗他給我整了把搖搖樂,從此以後這就成了我的至尊寶座,我每天都在上麵頤指氣使地讓弱水給我做著做那。我就像那胡漢三,弱水就是苦命的潘冬子,而弱水是永遠不可能翻身農奴把歌唱的。
    弱水當真是什麼都知道,我從前也隻以為是重砂沒見過世麵隨便說說,可至今凡是我問的,弱水都知道。就連我向他炫耀人類知識的文明,說了那個讓無數個科學家拋頭顱灑熱血的敏感話題:地球是什麼形狀的?弱水深奧的話跟我說了一大堆,我一句也沒聽懂,總之最後他說的那句圓的讓我很傷感。
    我覺得弱水就像百度,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弱水一下,你就明了。
    
    “那你豈非連門主是誰也不知?”
    “管他什麼門主,我勞心勞力地給他精良組織裏的裝備他還沒給我加工資呢,誰管他死活啊,組長倒是就住我隔壁。”我打了個哈欠,“好了沒有?”
    “好了。”弱水隔著嫋香的茶壺把峨眉刺遞給我,我細細地撫了上麵的紋路,咧開嘴:“從今兒個起,你得改名叫錦涼刺了。”
    弱水氣定神閑地斟了杯茶給我;“看看可否滿意。”
    “滿意滿意,你就是我的科研中心了。”我完全就是把弱水這當成了科學實驗所,把我們組織所有的武器暗器都改造了個遍。如果是出凶險點的大任務,我也會去替陸翌凡討個精妙的法子。讓他遊刃有餘得回來給我分紅。
    我簡直在弱水的大腦裏看到了源源不斷的鈔票,這就算不是績優股也絕對是支超額的潛力股了。
    我對我這一發財致富的想法很滿意,起身把《飲水》放下。每次回去我都會席卷他一麻袋的書,但是走之前,總要將那本《飲水》拿出來翻一翻。
    就算是不看,也要翻一翻。這才覺得是完成了,安心了,可以走了。
    我端起茶笑盈盈地說:“那過年的事就這麼說定啦,到時候我可把陸翌凡他們都給帶過來了,你同意了啊?”
    弱水淡淡地笑了笑:“你問我作甚麼,哪回但凡你想做的事不要做成的?”
    我滿意地點點頭,完全符合我山大王的形象。我一甩頭,揚長而去。
    
    除夕那天很快就到了,我們在弱水家的廚房裏鼓搗來鼓搗去的,信誓旦旦地說要放寰照大廚的假,寰照神色揣測地掃視了我們幾眼,然後被重砂推出去和弱水一塊坐了。
    其間寰照總是不安地打量那藏青的門簾,生怕我們把廚房裏邊弄成了慘絕人寰的樣子。弱水倒是處變不驚地坐在他的方桌前不急不慢地寬慰道,他們陣亡了我們再上來收屍就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整個做菜的過程中我們裏邊都伴隨著刀槍相碰的聲音,寰照心驚肉跳地跑進來探視過好幾次,無一例外地都被重砂舉著菜刀給轟回去了:“看什麼看啊,老娘做菜你還不放心麼!”
    我笑得東倒西歪地切著蓮藕,一邊招呼陸翌凡:“王八蛋,好了沒有啊?”
    “王八蛋!辣椒!你切好了沒有啊!”我側過頭,聲音又拔了個八度。
    “哎。”我無奈地放下菜刀,抹了抹手,這些打下手的人可真不怎麼樣,什麼事都還得人要你自己親力親為。
    我歎著一口氣轉過身,可哪知陸翌凡就站在身後,他正彎著腰放那那盆紅豔豔的辣椒,回旋之間我已是半分餘地都沒有地對上了他的唇。
    陸翌凡眼睛頓時就亮了,像聲控的閉路電燈。他身形一閃彈開三丈遠,兩手在胸前架了個十字一臉戒備地看著我,弄得我和個生機勃勃的女色狼似的。
    陸翌凡俊臉漲得通紅,眼睛裏也淚汪汪的,他怔惱地看著我,估計腦袋裏還在琢磨著用什麼樣精準的措辭來進行討伐,我被他這委屈的模樣給氣到了,把圍裙一解惡狠狠地指著他說:“王八蛋你一大男人這樣幹嘛啊,吃虧的人是我好不好!是我一豆蔻少女被你糟蹋了,你弄得比我還激動!”
    重砂抱著一個巨型的蘿卜笑彎了腰:“錦涼你也別怪他,這可是他初吻。”
    “初吻!”我當時就驚著了,幹笑了兩聲,“我說陸翌凡你平時那功夫雖然比不上采花賊,但是調戲良家婦女的工作你是做全了的啊,怎麼這麼沒出息,初吻都還沒出去啊?”然後我樂了,笑得七葷八素的,“哎,你的飄飄,籠翠,流香呢?怎麼這麼久一點進展都沒有啊!哈哈!”
    “我不是早和你說過了麼,他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哈哈哈哈。”重砂抱著那顆蘿卜笑的璀璨生輝。
    我本來心裏還因著那莫名其妙的一吻而有點憂傷,好歹也算半個初吻呢。這會子我被陸翌凡給喜了,歡天喜地覺著我真是一血色女狂魔,辣手摧花,毒害了這建鄴城裏最純情的一朵采花賊。
    陸翌凡大約是被我們這樣說得臉上無光,作為一個男人!還是一個貪慕女色的男人!長到18歲了初吻都沒出去!再對比下寰照多能幹,如果不是因為身負重任而實行晚婚晚育,估計這會娃兒都有了。陸翌凡大概是想到這一點更鬱悶了,他麵色鐵青地走過來搶了重砂的蘿卜,站在案台前切得叮叮作響。
    離了蘿卜的重砂光芒一落千丈,我立馬不笑了,自知是揭了陸翌凡的傷疤,也裝模作樣地湊過去。陸翌凡麵色鐵青但是又泫然欲泣的表情真是妙不可言,我覺得這樣的兩種表情同時出現實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搡了搡正發憤圖強切蘿卜的他:“誒,其實沒什麼的,你不用太在意。”
    陸翌凡還是惡狠狠地切著蘿卜,我發誓陸翌凡一定把蘿卜當成了我。為了讓我的屍體也稍微地規整好看些,我又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其實你初吻還是有的呢,夏之跟我說那樣不算呢,要……”
    “蘇錦涼!”陸翌凡手一揮,那一堆的蘿卜被他全拂到了地上,“你能不能不說了!你自己好歹也是個姑娘家,光天化日之下和男人幹了此等有傷風化的事,你都不知廉恥的麼!”
    我被陸翌凡突然高起來的文學造詣給驚著了,不僅說得鏗鏘有力,還用了三個成語!激昂得和討伐武則天似的。
    光天化日之下和男人幹了此等有傷風化的事,我默默地在心裏模擬了一遍陸翌凡給我營造的情景,恩,是還蠻丟臉的,況且還是當著重砂的麵。於是我不辯駁了,盯著地上我那七零八落的淒慘的屍體小聲地說,“好,我不說了,但是你也不要哭了嘛,我看你那眼淚都要下來了。”
    陸翌凡菜刀一扔,咬牙切齒地把臉湊到了我的麵前,指著自己熱淚盈眶的雙眼大喊:“辣椒,是辣椒!”
    
    這樣的後果就是陸翌凡負氣而去,而重砂將這等妙事說給他的好相公聽去了。我一個人悲苦地站在案台前撕完了最後一片白菜,又惡狠狠地灑了無數的辣椒,暗罵道一會我一定要把你們都給辣死!
    我陰謀得逞心情暢快地端著鍋子走出去。外邊的草地上他們已經將桌子擺好了,也生起火,就等著我這一鍋精粹上桌了。
    弱水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微笑著看著我。
    寰照匆匆起身來接了我的班,估計是想看看這個神奇的火鍋有沒有能吃的可能,不然他去廚房裏揀些剩菜過個不算太淒慘的年還是可行的。
    火鍋誘人的香氣漫上了整片青蔥的竹林,就連陸翌凡也暫且放下了剛才的恩怨一臉期待地望著在月光下被照得流光溢彩的火鍋。
    我誌得意滿地笑笑,向月光下的他們走過去。
    月亮很大,掛在天邊,萬裏的清輝。
    那一刻,我的心裏突然出現了很多的聲音:我們樂隊在風雪交加的夜晚擠在小酒館裏開心地喊“幹杯”,我和夏之牽著手在日光強盛的林蔭道上奔跑大喊的聲音。還有沉然騎車載著我駛過長青路風來去自由的聲音。
    我微笑地朝著吵吵鬧鬧的他們走過去,弱水安靜地坐在我的對麵,一身素青的衣裳在月光下漾得清涼如水,他微笑地看著我,笑容似是關懷和安慰。
    我了解他的所有意思,便什麼也不再想,一個跨步坐上來,攬著正被一片土豆燙得合不攏嘴的陸翌凡,笑嘻嘻地問:“怎麼樣,好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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