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何也想不到的，我歸於劉赦旗下的第一個任務，居然是要解決這個問題。
    門外是來來往往忙裏忙外的仆人，觸目都是刺眼的紅。
    描金牡丹的百納婚袍層層交疊出來的華貴，使那大眼睛尖下巴僅是清秀的女子也顯出奪人心魄的美麗。此刻，她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筆直，本就脂粉美麗的臉，塗了桃紅的胭脂，眉間點了桃花妝，側麵顯得有些冷峻。
    我輕笑，當年就是這樣的麵貌，贏了花魁選的冠軍吧？
    “狐狸！”
    高坐在堂上那位俊美的少年郎，顯然是見不得我如此悠閑的作壁上觀了。他輕描淡寫地喚我的名字，不動聲色飲茶從茶碗裏抬眸喝我的樣子，卻很有些恨恨的意味。
    “是。”我瞄了一眼立在劉赦旁邊那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低眉順眼的趙如意，還真是我們做手下的楷模。陰森森的不招人待見，卻也不會輕易被上司呼喝。
    劉赦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茶碗：“你說該怎麼辦？”
    抱歉，請允許我偷笑一下！我看堂上那絕代風華的少年，雖說人不風流枉少年，但實在是覺得劉赦也會擔心這種問題：“學士大人也要煩惱這種事情，實在有點詫異啊！”
    “很好笑嗎？”
    我低頭，斂了笑，我跟劉赦，還沒有坦誠到可以無話不談的地步。他說信了我，與其說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還不如說是危險放在自己身邊觀察才更安全。
    於是躬身：“草明逾越了。”
    劉赦一愣，目光深深地看著我，歎了口氣，輕輕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直起腰，看向劉赦，也就在同時，看見了很快瞥了我一眼又迅速恢複低眉順眼的趙如意。這算是我表明要效忠劉赦的第一個任務，所以：“請大人將這件事交給，我會讓大人滿意的。”
    劉赦點了下頭，算是接受了。然後揮揮手，示意我退下吧！
    我退出這間書房，回身拉門的時候看見跪在地上那美麗的女子。她已是王妃，裹了描金牡丹的王妃品階的百納禮服，她跪在她名義上的義兄麵前，挺了筆直不肯彎曲的脊背，眼神卻水草般妖嬈，她該是愛著麵前的少年的。
    不然，又怎麼會把清白之身給了他？
    在學士府外麵，看見了從一輛還算殷實沒什麼明顯標誌的馬車裏，走出打扮到古古怪怪的夏無雙。一日不見居然偷偷地來探望馬上就要變成自己妻子的新娘，本來以為不過是將劉赦徹底拉到自己一方的政治聯姻，原來也有幾分真心的存在嗎？
    夏無雙也看見了我，示意我和門房都不要聲張，笑容滿麵熟門熟路地進了學士府。
    我微笑，目送著夏無雙雀躍的身影消失在柳絮飄飛的亭台樓閣裏，才收回笑容，拍了拍立在我旁邊的門房，他識趣，立刻抄近路去通知劉赦了。雖然這種情形劉赦會處理，但被吳王看見自己馬上就要新婚的妻子跪在自己要倚靠的權臣手下，終是不妥。
    我歎了一口氣，徒步回去，小小的修書，實在沒有坐轎的資格！
    抬頭看天空蔚藍，夏無雙對梅香的愛，該會有多大的包容呢？如果我直接對他說他的新婚妻子已經不是處子之身，六皇子吳王，會暴跳如雷，還是為了皇位忍下來呢？
    真是值得期待啊！
    嗬嗬，我自嘲的撫額，真是壞心眼！
    沒有請假就直接沒有去翰林院，反正我現在的風評實在爛到無法挽救，而我也沒有去挽救它的意願。
    走進狹窄的小巷，我再三確認的麵前外表老舊、地上長滿青苔牆上爬滿爬山虎的房子，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因為有人對我說，要想做出可以媲美宮繡的繡品，京都的民間繡娘除了她，再不作旁的人選。
    敲門，來開門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孩子，歪著腦袋問我：“叔叔找誰？”
    “叔叔是來做繡品的！”我站在門口，露出較為親切的笑容。
    “媽媽，有人找。”小孩蹦蹦跳跳地跑進房間裏去了。
    一會兒，小孩伴著一名年輕的少婦從裏間出來。少婦木釵布裙，碎花的頭巾顯得很是秀美，慈愛地笑著拍了拍小孩的頭，才看向我：“官人是想做繡品？”
    “是，可以進去說嗎？”我仍舊笑著，雖是詢問著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少婦遲疑了一下，拍拍小孩的頭示意他出去玩，才道：“官人請隨我來。”
    “有人對我說，要在京都找到可以媲美宮繡的繡娘，除芸娘再沒有其他的人了，”我跟著少婦步入裏間，才從袖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圖紙：“所以要請芸娘為我照著這張圖紙做一副繡品。”
    芸娘接過我遞過去的圖紙，遲疑了一下，才展開來，臉上慢慢出現震驚和懼怕的神情：“這個是．．．．．．”
    我笑了一下，但看著芸娘明顯畏縮了一下的表情，這個笑容大概要歸類到奸人陰險不懷好意又滿含威脅的邪笑裏去：“我果然沒有找錯人。”
    芸娘慢慢抬起頭，眼神裏透出悲哀來，她的確是冰雪聰明的女子：“芸娘明白了。”
    我點了點頭：“我幾日後可以來取呢？”
    “三日，請官人寬限芸娘三日。”芸娘緊緊抓著手中的圖紙，指節用力到發白，仍舊謹遵了禮數對我款款施禮。以前，是書香門第吧！
    “好，三日後我來取。”我點頭，應承了。
    “官人，”芸娘突然將要出門離開的我喚回，“芸娘會盡心幫助官人，芸娘不敢過多奢望，隻希望官人可以保全芸娘的孩子。”
    “好。”我愣了一下，才鄭重其事地應承下來，早說過，她是冰雪聰明的女子。
    出了小巷，聽見遠遠傳來那小孩困惑地疑問：“媽媽，怎麼哭了？”
    “沒有，隻是風沙，迷了眼睛。”
    “那小傑幫媽媽吹吹。”
    可以想見那可愛的孩子，歪著腦袋愛嬌的樣子。還有那失去了丈夫，將全部重心放在孩子身上的母親秀美的臉欣慰微笑的樣子。在春日溫和的日光照耀下，該是怎樣一場令人欣羨的母慈子孝？
    突然有些虛無的恍惚，那麼平凡的幸福，我居然要拆散他們。
    剛回了自己的府邸，皇帝賜給我的管家告訴我，有一女子來訪，已然在客廳等了一個時辰。我也來不及換上家居的袍子，穿著跑了一天沾滿風塵的衣衫就去見客。
    是梅香！隔了老遠便看見那脊背挺得筆直的女子，有著據說和我長得極像的容貌，斂目飲茶的側臉淡淡疏離的冷漠。她許是聽見了我的腳步聲，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望進了我的眼裏，我的心在接觸那目光的瞬間不可抑止地漏跳了一拍，那種被逼入絕境受了傷的困獸的眼神，孤注一擲的絕望和倔強。
    “東方大人。”梅香放下那早以冷透了的茶水，緩緩站起身來，姿態雍容地施了一禮。
    “東方草明見過吳王妃。”我見梅香表情冷淡，撣了身上的風塵，也就禮數齊全地見了禮。
    “梅香還沒有過門，東方大人還是稱我梅香吧！”
    我也就從善如流：“不知梅小姐到訪，有失遠迎，但問梅小姐有何事見教？”
    “為什麼，東方大人突然會要輔佐學士大人？”梅香眼神裏透出迫切的光亮來。
    我看著麵前這用情至深的的女子，笑了一下：“梅香姑娘希望草明怎樣回答呢？”
    梅香大概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回答，愣了一下，居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樣大眼睛尖下巴的美貌，淡淡疏離的側臉也因這低笑而嫵媚柔軟起來：“東方大人果然狡猾起來了。”
    “梅小姐．．．．．．”我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啊，”也許，梅香本來就沒有打算讓我回答，“不是在花魁選第一次見學士大人。雖然現在也不過是名少年，但那時學士大人還更小，父親居然會對那樣的小的孩子卑躬屈膝。我實在不服，便想去捉弄他，結果居然被他識破還被父親責罵，我傷心哭泣的時候，他卻來安慰我。那個時候，覺得他就是最好的了，還那麼小，居然會想到一生一世。”
    “梅小姐。”突然說起以前來，我沒有忽略掉梅香這番話裏透出來的意味。梅縣令，一早就是劉赦的人，那麼，梅縣令和梅公子的死都不會是單純的意外了。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還真是傻。再見到他，是在花魁選，他已經忘了我是誰了，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了他，那般卓爾不群的美麗。花魁選上千千萬萬的仰慕，也不及他淺淺流轉的清澈目光，還是少年時溫聲安慰我時的樣子。學士大人不知道，就算他不送上那壇梅花釀，我也會讓他成為入幕之賓。這個決定，我現在也不曾後悔。”
    “再後來的時候，父親仙去，我和兄長分開逃離，兄長引去了大部分的追殺，我才能逃到京都。我居然會慶幸，想這次，學士大人終於會重視我，終於沒有辦法趕我離開了。”梅香自嘲地笑了一下，是比哭泣更加悲傷的笑容。
    我沒辦法接口，梅香這番話裏透出太多不能直說的秘密，那她為什麼要告訴我？
    “東方大人一定是在想梅香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梅香淡淡地瞟了我一眼，“梅香隻是要告訴東方大人，學士大人是梅香心裏最重要的，即使是以後做了吳王的妃子，也不會改變。”
    “為什麼告訴我呢？”我不動聲色地輕皺起眉頭。
    “因為覺得，東方大人才是學士大人心裏重要的那個。”
    我輕輕的笑了。為什麼，憑什麼，趙如意是這樣，梅香也是這樣，我何德何能，可以這樣被看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