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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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炎那裏回來雖然拿到了需要的梅花釀,但因為我在那裏自卑到體無完膚,所以心情很惆悵。恰逢花魁選也到了結束前三天的會選高潮,彙通河邊各花樓的畫舫每日早上都有舞姬獻藝,我吃罷早飯便偷閑去看過。
看過以後,更惆悵。那裏所謂的才藝雙絕讓我大失所望,試問哪一家舞姬及得上炎的貌美如花?想著把炎騙來參選,居然奇異地平衡一點了,所有的舞姬使盡渾身解數也將在那個雲淡風輕的笑容麵前黯然失色,我真是惡趣味。
於是自飲了一壇青蓮,大醉兩日。到第三日,震天響的叩門聲將我吵醒了,我披著頭發去開看門。門外正是趙如意,趁著夜色,還真有作地下工作者的自覺。
我打了個嗬欠,把梅花釀遞了出去,然後關門上鎖。又飲了一壇青蓮,倒頭繼續睡。
到我睡醒爬起來,已是所有東西都塵埃落定。花魁還真是拿梅香姑娘,一曲《一剪梅》名動京城,那喜喝花酒的少年劉赦,的確有些看人的眼光。
我開店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酒窖裏清點我的酒,居然一瓶沒少,這太不正常了。
粗略算起來,李白已有半月沒露麵了,他與雖然糊裏糊塗但終歸封了真君頭銜的我不一樣,隻是因為偷吃佛祖燈油而擁有人形的白鼠,雖然有托塔李家作後盾,但在下界的玄黃法術麵前不過是隻妖而已。
他在世間行走多少有些危險,偏生又是個喜好出風頭的。若被人發現這自詡風流的有名人物不僅不是謫仙詩人,反是隻妖,那後果......
我有些擔心,雖惱他用我的名義從紅那裏討烤兔,但畢竟是耍了百十年的損友,哪吒也讓我照顧這調皮搗蛋的義弟。晚上收了鋪便去找青牛借老君的玄光鏡一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我火冒三丈,他自是不用到我這偷酒喝,隻因那傅要白是禦醫世家,將他活佛也是的供著,日日真金白銀從我這買下供他享用,他自然樂不思蜀。
我便決定再不管他了。
花魁選結束以後,梅香姑娘所在的倚翠樓門庭若市,數日來捧著金銀珠寶的隻求一親芳澤的王孫公子幾乎踏平了門檻。卻少年劉赦奉上一盞梅花釀,贏得花魁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稱讚,終成入幕之賓。
我的桃花釀終於不再以桃花釀最為出名了,但我卻比之前更為惆悵,隻因這橫空出世壓住桃花釀風頭的,不是別個,正是店中一滴都沒有的梅花釀。
我惆悵得很不能關門大吉,也好過日日受那些個個都得罪不起的貴人們打擾。
我慎重地考慮了一晚上,心平氣和地關門了。
把之前存的錢全拿出來,我好好地修整了一下店鋪,改行賣石頭。
各式石頭,學了炎花瓣幻化棋子的法術,形狀各異。
所以的石頭,明碼標價,童叟無欺。隻對門醒目位置貼了一把偌大的桃花扇,上書“隻賣店中擺件,恕不接受訂貨”,我吃了一塹,暫時不想這石頭鋪也草草關門,便要長一智的。
我給這新開的石頭鋪取名石頭記,要了炎那桃花梨花幻化的棋子棋盤作鎮店之寶,標了個天價做噱頭。但萬年麒麟的幻化之術自然不是我可以比擬的,棋子隱隱有玉石光澤,溫潤清涼又有鮮花幽香,棋盤紋理清晰是紫檀木製成,下子之時有金石之聲,也不算唬人。
秋高氣爽,正是各外放的地方官回京述職的時間。一年的等待,能夠更上一層樓,便要吐出一年收到的孝敬,上下打點妥當。
我看著手中一株新開尚帶露水的雛菊,一邊歎息正是做菊花酒的好時候,一邊將它做成一隻玉石雛菊放進錦盒裏。大筆一揮,一千兩銀子就此定價,放好玉石雛菊,也順便在目錄中添上一筆。
前門西域傳來的琉璃門簾相叩輕響,是生意上門了。
我放下手中的狼毫細筆,下樓迎了上去。廳內站了一名素布藍衫的紫瞳少女,我略略一愣,紫瞳,怕不是中原人士,也不知溝通是否方便。
她微微頷首,伸手遞給我一張宣紙。我接了過來,上麵的涼夏字字體渾圓十分娟秀。我再抬頭看了這年輕的清秀少女一眼,她再次微笑頷首,我便確認了這上麵的字是她寫的。
我指著牆上的桃花扇對她說:“本店所有的商品都在這兒了,若是沒有姑娘要的,便是實在沒有的。”
她露出一個失望但意料之中的微笑,然後對我伸出手。我看見她嫩白的指腹和掌心,稍稍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讓我將宣紙還給她。
目送著她離開的削瘦背影,琉璃門簾輕叩。我歎息一聲,找不到的,朱雀神獸已經歸位,人世間再沒有:“鳳凰膽。”
我並不著急,眼下本就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生意。
午後我剛將外套換成較輕便的衣衫,便迎來了第二位客人。身後跟一名師爺,未穿官服卻坐了官行軟轎,想來是近期回京述職的地方官。
不需要我介紹,那文官自捧了我奉上的好茶坐在一旁輕品,隻那師爺一件一件擺飾的細細觀看,似乎是一個頗為懂行的人。他看著那鎮店之寶的棋子驟的眼前一亮,又看看那價格,微一沉吟,到那文管處耳語幾聲,文官微一點頭,這事便定了。
銀貨兩訖,那棋子棋局被長了一對八字胡的師爺小心翼翼的捧了,我畢恭畢敬地送出門去。
取一株桃樹,化了三尺血珊瑚,以後就用這個做鎮店之寶!我心情愉悅地對著這株內裏血紅湧動的血珊瑚輕吹一口氣,看它晶石般內裏血色雲氣湧動,我的幻化之術也不錯。
天橋說評書的生意十分熱鬧,這活全憑一張嘴,一張木桌擺了一方驚堂木便可以開工。但這露天評書一般十分簡陋,又看天時地利,隻早上有人,到了中午太陽出來便沒什麼客人,所以下午聽書一般便到茶樓茶寮裏要上一碗大碗茶。
惠通銀號的郝文通郝掌櫃約我到茶樓喝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隻是普通商人,獻殷勤自然是有事相求。他是京都商會會長,我雖不知到底求什麼,但這一趟勢必是要跑的。
進茶樓的時候,一樓的評書正說得熱鬧。我駐足望了一下,引導的小二立刻善解人意地向我解釋:“那是京都出名的說書人張大嘴,一張嘴可肉白骨,顛倒黑白,扭轉乾坤。今日正說到我朝麒麟將軍厲峰厲大人的事。”
這麒麟將軍我也聽過他的大名。
易楚子,便是當今聖上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十三皇子時,便批聖上背後有五彩龍虎之氣帝王之相的化外之人,在厲峰出征高麗之時批他有五彩麒麟之氣將佐之相。厲峰征戰高麗一路北進,待到高麗都城門下最後一戰,果然天生異象,血色麒麟威震四方,自從高麗稱臣。
我卻是不信,人類向來有誇大的本身,讚之便仙神之,毀之便妖魔之。
而且,我將目光再次落到一樓那口若懸河的張大嘴,他確定他說的是麒麟將軍厲峰。
“頭戴三叉束發紫金冠,體掛西川紅錦百花袍,身抱獸麵吞頭連環鎧,腰係勒甲玲瓏獅蠻帶,手持一把無雙方天畫戟......”他確定他說的不是呂布?
上了樓,郝文通郝掌櫃已經端坐著等我,見我上來,很是溫文很是優雅很是從容不迫很是文質彬彬地賞了小二一兩銀子,然後對我露出一個標準的世家大族的矜持笑容:“東方老板,請坐。”
我選了他對麵的位子,落座,心安理得:“謝郝掌櫃。”
這裏是雅間,確是十分清雅。郝文通用不沾陽春水的修長十指,提起三兩銀子一壺的碧螺春倒了一杯暖茶擺在我麵前,他不說話,卻用大家風範氣度告訴我他是多麼屈尊紆貴。
我知道作為無名小卒的我此時總要說點什麼的:“郝掌櫃客氣了,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郝文通自品了一口碧螺春,低頭的時候幾不可察的皺了一下眉。然後才慢悠悠地開口:“東方老板到京都已有大半時間,郝某從未宴請過東方老板,是郝某失禮了。”
他是商會會長,自然有資格說這句話的。我也就確定他還看不起我的生意,否則以他的商人本性現在早就開始稱兄道弟,斷不會擺出這種高姿態:“草明小本生意,該草明拜訪郝老板的,草明失禮。”
郝文通嘴角輕勾,似是滿意我的低姿態,然後他揚眉:“不知東方老板是哪裏人士?”
“汴州昭陽彭縣人士。”這取得路引和京城戶籍的說辭,我記得清楚。
“彭縣,的確是個魚米之鄉。”郝文通的話仍然輕描淡寫,但就是令人有一種山雨欲來的錯覺。
彭縣也許的確以產酒出名,這也是我開一家酒鋪選它作我籍貫的原因。但相比其它的釀酒盛地,這實在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所以我明白郝文通已經查過我了。“郝老板真是博聞強記,連這樣的小地方也知曉一二,草明佩服。”
“郝某曾有機會到彭縣一遊,卻從未聽過鮮花作釀的東方老板,這般新穎的生財之道嗬。”眼前的男子雖是商賈,卻比書香門第更為溫文,他目光絲絹般柔軟輕滑。
我這才想到認真打量一下眼前的男子,眼神清亮淡薄,卻是唯利是圖的商人。但我從沒想過他大張旗鼓的目的居然是:“梅花釀。”
郝文通目光一閃,輕輕愉悅地笑了,因他之前都冷著臉,此刻他淡薄一笑使我生出受寵若驚之感。“東方老板快人快語,郝某此次請東方老板正是為了梅花釀,花魁選上驚鴻一現自此千金難求一盞的臘梅佳釀。”
“蒙郝老板看得起,草明不勝感激,”欲抑先揚,我先做誠惶誠恐狀,再做無限歎惋狀,“可惜草明已經不賣酒,改行做石頭生意。郝老板若是願意涉足奇石,那倒......”
郝文通不厭煩地擺擺手,低頭喝酒的瞬間又輕皺了眉頭,再抬頭卻是麵目平和:“正是知道東方老板已抽身酒業,郝某才想重金買下那梅花釀的配方。若是東方老板還在賣酒,郝某是如何也不敢求東方老板割愛的,還請東方老板成全。”
我歎息一聲,組織了一下語言:“實不相瞞,那梅花釀的配方並未在草明手中,郝掌櫃也說在彭縣從未聽過草明之名,隻因這鮮花作釀的法子並非草明所想。”
“梅花釀在京都大熱,若是草明自己可以做主,自然是不會放過這等賺錢的大好時機的。可恨那酒匠居然在此時一走了之,草明萬般無奈之下才改賣奇石的。”已經成了九條尾巴的狐狸,這點急智還是有的。
“一走了之?”郝文通卻似吃了一驚。
“不念半點情誼,隻字片語也未留下。”我慢慢瞅了郝文通有些蒼白的臉色,一句話撇了幹淨。
郝文通歎了一口氣:“零落成泥輾作塵,隻有香如故。”
我眉心一跳,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眼前這不似商人的商人。且不論到底是哪一句更為優雅含蓄,單就流行程度而言,因著新鮮出爐的花魁,“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是人盡皆知。郝文通卻突然道出一句“零落成泥輾作塵,隻有香如故”,似乎別有深意。
“郝掌櫃真是文采了得,草明佩服。”
郝文通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最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