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安靜的臥室內，隻有掛鍾所發出的滴答聲格外的清晰，清晰得對於忽然驚醒的人來說，格外的刺耳，脆弱的神經，生出了輕微的刺疼。
    秦悅然從床上坐起身來，直到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籠罩在眼前的那片火光，才終於徹底的褪去。
    又做噩夢了！
    不，準確說來，那是一段記憶，是他的人生中，真實的噩夢。
    那段記憶，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出現在他的夢境裏了。
    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加上他刻意的遺忘，在夢境中閃現的那些記憶碎片，已經越來越稀少模糊了。
    很久都沒有像今夜這樣，那天的斜陽、清風、梧桐樹，司機老王和林嬸的神態、話語，母親微笑著，輕搖著他送給弟弟的銀色小鈴鐺……
    那天的記憶，從開頭到結尾，都清晰完整的如同漫長的電影。
    ‘呼～’
    呼出一口氣，秦悅然習慣性的揉了揉眉心。
    這是他四年中回家的第一個晚上，卻和以往每次回家一樣，熟悉的景物，總是容易刺激到隱藏在心口深處的疤。
    驚醒之後，睡意已經不剩一絲，秦悅然幹脆的披上睡袍，走進了浴室裏。
    ……
    淩晨五點左右，在許多人還抱被酣眠之際，兩輛警車鳴著幾乎聲嘶力竭的警笛，呼嘯著穿城而過。
    有人報案說，殺人了。
    地點在城北郊區，一個名叫成記的小牧場作坊。
    疾馳的警車內，大清早就為了凶案而奔波的警官們，心情顯然不會如那晨光熹微來的美好。
    “哈～”
    後座上，一個有些發福、輕微禿頂的中年男人——老朱，毫不顧忌身為隊長的領頭人形象，長長的伸了個懶腰，又用雙手幹搓了一把帶著疲憊的幹燥臉頰。
    “昨晚籃球看到三點半，剛沾上枕頭呢，就又起來了，凶殺案，真是作孽啊～～～”
    副駕駛座上，與朱隊長差不多年紀，一臉萎靡的老張，也用老油條慣有的拖遝語氣，慢悠悠的埋怨道。
    “哎～”
    接著歎氣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小蘇，大概也就二十一二的模樣，圓圓的臉上，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看起來有些傻氣。
    但小蘇身上的警服熨的筆直，懷裏還抱著厚厚的一疊簡陋的手抄Ｓ市凶案記錄，連車上的一點兒時間也不放過的努力翻看著，可見其勤奮與認真了。
    “這Ｓ市，幾年內發生的凶案還真是不少，看來Ｓ市的生活壓力過高啊～
    嗯，最近兩年來，三個凶手還都是年紀輕輕、前途遠大的名牌大學生呐，呀～還都是Ｃ大的！
    嗯？最後都被確診為嗜血基因患者。
    看來像Ｃ大這樣的名牌大學，壓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嘖嘖～手段還真是血腥暴力啊～～～”
    明明是個新丁、菜鳥，小蘇卻一副沉重的憂國憂民狀，倒是使得警車內的其他人心情好轉了不少。
    不過，一聽小蘇提到嗜血基因，眾人那點兒好心情就轉瞬而空，警車內又沉默了起來。
    據說，每個人的基因中，都存在著嗜血基因，這些基因隻是演化的產物，並不參與表達，屬於垃圾基因罷了。
    可是近十來年，卻接二連三的出現了嗜血基因被激活的新型病症。
    患者新陳代謝的速度會逐步加快，食欲旺盛異常，且很容易情緒失控，而一旦失控，身體的力量、敏捷度、攻擊性都會大幅度提高，情況嚴重的患者，會主動攻擊身邊的一切活物，殘暴血腥程度絲毫不弱於危險的大型猛獸。
    嗜血基因就如同強烈的興奮劑，刺激著患者的身體和精神都處於不正常的亢奮狀態，瘋狂的透支著生命，從而使患者的生命成倍的縮短。
    並且，一旦嗜血基因被激活，患者就隻能通過注射、服用基因藥物，心裏疏導輔助等等方式，來延緩病症的發展，目前沒有治愈的可能。
    專家們根據這一病症，給出的解釋是，針對那些患者的研究表明，當壓抑、悲傷、仇恨、憂鬱等等消極負麵的情緒，累積達到了一個臨界點時，心理素質差的人很容易崩潰，部分人的嗜血基因就有被激活的可能。
    但是，為什麼有些人在消極負麵的情緒過重之時，就很容易激活嗜血基因，嗜血基因具體又是如何被激活的……
    對於這些疑問，專家們的解說也是模棱兩可，意見各異，隻能說種種未知，都尚在研究當中……
    “媽的，現在的怪病是越來越多了，什麼癌什麼癌，反正全身上下都能癌，這已經夠令人痛苦的了，現在倒好，更厲害的什麼什麼基因又來了，還要不要人活啊～”
    不耐煩眾人凝重的表情，油條老張罵罵咧咧的發言了。
    “好了，大家也不要一臉的凝重哀怨了，順其自然吧，沒聽人家專家說嘛，消極負麵的情緒，就是嗜血基因的導火線呐，你們可得注意著減減壓，都給我陽光點兒，我可不想一個不小心，就被你們其中的哪個給嗜血掉了啊～”
    “嗬嗬～”
    最不禁逗的小蘇笑了起來，小姑娘圓圓的臉蛋一笑就浮出兩個甜酒窩，圓圓的眼睛也給彎成了月牙，看著這樣的笑容，也很難有人再憂鬱起來，車內的氣氛終於由陰轉晴了。
    ……
    沒耽誤太多的時間，警車就駛入了小牧場作坊。
    幾個提前趕來的巡警，已經拉起了警戒線，順便給兩個報警的送奶工人做著筆錄。
    成記是個家庭式的小牧場作坊，家庭成員也就五人，五十來歲的夫妻倆，一雙已經成年的兒女，上頭還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母親。
    牧場不大，因此，除了每天來取奶送奶的工人外，這裏就他們一家子打理，沒有外人。
    因此，凶案是在兩個工人早晨來取牛奶的時候，才被發現的。
    兩個工人和往常差不多時間來了牧場，卻意外的一個主人都沒看到，看著亮起的燈，怎麼著主人也該是起來了的，可是叫了好幾聲，都沒人回應，兩人感覺不對勁，就四處找了找。
    結果，在草料庫門口，借著裏麵的燈光，入眼的就是一地的血，還有血泊中的人形物體，兩個工人嚇壞了，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報警。
    到現在警察來了，做著筆錄，兩個工人的臉色都沒恢複過來，隻願意站在牧場外麵，怎麼也不願意進去。
    ……
    小作坊位置較為偏僻，現在天色又尚早，警戒線外倒是沒有圍觀群眾，這使得老朱他們一下警車，就發現了站在警戒線內，比他們還早到的兩個法醫。
    “大丁、榮姐，你們這兩把懶骨頭，可真難得早來一回，不過，杵在外麵做什麼，現場什麼情況啊～”
    都是熟人，朱隊長說話也不客氣。
    老丁和榮姐相互扯出了一個無力的笑容。
    “我們也剛到不久，就在門口瞟了一眼，反正是很殘忍、很血腥就對了，或許又是什麼嗜血基因患者一類的吧～”
    大丁聳了聳肩，如實回答。
    一旁的榮姐，指了指身後發生凶案的草料庫，入口處，正站著一對年輕男女，輕飄飄的法醫服都能夠穿得筆挺，一臉的沉著、嚴肅，光是往那一站的氣勢，就怎麼看怎麼不像法醫，更像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很有壓迫感。
    “看到沒有，那是昨天才空降到我們法醫組的，拿著我們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簡單來說，就是我們這片最大的那位的簽字任令，正式成為了我們法醫組的頭，還附帶特權無數。
    你們還不知道吧，從昨天就開始生效了，隻要我們那位還沒見過麵的新上司，決定要插手的案子，他和他的兩名助手就有特權，我們需要無條件的配合，各個部門都不能幹涉，就是你們也不例外。
    隻有他們不過問的案子，才會像以前那樣，由我們法醫組剩下的成員配合其他部門調查～”
    “啊？”
    聽見這話，在場的幾位都有些傻眼。
    “特權？什麼來頭？”
    “這是要你們法醫組做什麼？天將降大任於法醫組啦～”
    “真是奇怪的調令，詭異的要求！”
    “那我們現在……”
    幾人的七嘴八舌，很快又被榮姐的噼裏啪啦鎮退。
    “等唄，人家有特權的，最先到達這裏，就拿著個黑乎乎的，不知道叫什麼什麼感應儀的，往裏麵看了一眼，又圍著草料庫轉了轉，完全是那些風水神棍的做派，然後守著門口誰也不讓進去，隻說危險，具體的一個字也不蹦，硬要等著他們的上司來了才行！
    哼～現在的年輕人又傲又不懂事！
    可是沒辦法呀，人家有特權嘛，我們這些老骨頭也隻能陪著幹等唄～～～
    當了這麼多年的法醫，還沒見過這樣的！
    就算裏麵真是嗜血基因被激活了的凶犯，我們又不是沒處理過，案發到現在都好幾個小時了，哪裏還有什麼危險？
    現在大題小做的不讓我們進去，裏麵還有沒有其他幸存者也不清楚，要是延誤了救治，那才叫危險呢！
    我們耽誤了工作，手裏端著的飯碗那才叫危險呢！
    都等著吧，等我們那位新上司來了，一起參拜參拜，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人物～～～”
    強大的怨念，配合上夾槍帶棒的刻薄語氣，一串一串的從榮姐嘴裏噴出，聽得在場的活物們都忍不住抖了抖，紛紛再次告誡自己，更年期的女人真的招惹不得啊招惹不得～
    ……
    其實，也沒讓大家等太久，就前後腳的時間，老朱他們剛到片刻，一輛銀灰色的豪華越野也駛進了小牧場，閃閃亮亮的停在了兩輛警車的旁邊，先前還雄赳赳的警車，頓時感覺焉了不少。
    一個非常年輕的男子從車裏走了出來，看上去二十四五的年紀。
    薄薄的淡色雙唇，微尖的下巴，為男子增添了一絲秀氣，而簡單的金絲眼鏡，恰到好處的降低了男子那微挑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所勾勒出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淡漠，多了幾分讓人容易親近、信任的儒雅和沉穩。
    高挑的身材，搭配著時新的休閑西裝，分明是一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適合出席各種宴會、秀場、高級俱樂部、遊山玩水，反正，就是不應該出現在凶案現場。
    “各位好，秦悅然，法醫組的新負責人。”
    秦悅然禮貌的向眾人點點頭，簡短的介紹了自己，便戴上證件走向了他的兩個助理。
    大家看得一愣一愣的，就連剛才跟炸彈爆炸似的榮姐，現在也張著嘴巴，看著他們法醫組的新上司說不出話來，這通身的氣派，與他們剛才在怨念的作用下，所想象出來的形象，也差太遠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