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皓月昏天黑地的睡了兩日，身體輕鬆不少，肚子卻餓得咕咕叫。打開冰箱，什麼都沒有。翻翻櫥櫃，連速食麵都吃光了。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董皓月皺皺眉頭，決定去采購。
    市中心的東安商城地下一層，有一個大型倉儲式超市。那裏的東西屬於二級批發，比一般超市裏要賣得便宜。不過既然是批發，當然數量上要占絕對優勢，往往買賣的單位都是論‘批’或者是‘打’，少有商品是按‘個’出售。也不知道學校裏的哪位領導跟這裏的經理攀上關係，免費給每位老師辦了一張這裏的會員卡，享受VIP待遇，這樣一來就可以用批發價買零售商品，真是好福利。
    董皓月推著采購車行走在琳琅滿目的商品之間，該買些什麼呢？不是他不會做菜，而是一個人的飯不好做。他平時的民生問題都是在學校食堂解決，緊湊的教學和科研工作把生活和休閑擠在一隙逼仄的空間，想抽都抽不出來。
    小時候他很佩服阿婆，因為阿婆好像會讀心術一樣，都知道他要吃什麼菜。每次不用他主動要求，阿婆就會從小廚房裏端出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絕對家常，但在別的地方，絕對吃不到。
    董皓月笑笑，最近怎麼總是想起以前的事呢？難道是自己老了？如果是那些孩子，這時候會幹些什麼呢？真是佩服他們的活力，每天蹦蹦跳跳得都不知道累。（小董同學，你也沒多大嘛！幹嗎說這麼老氣橫秋的話？）
    “爸爸，爸爸，我要吃糖糖，水果味兒的，甜甜糖。”稚嫩的聲音清亮而甜美。
    “好好，囡囡要吃什麼味道的，爸爸推你去挑。”那低沉的嗓音劃過董皓月的耳膜，讓他一驚。他向四周望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背影已經有點含胸，頭發花白的程度似乎比幾月前見麵的時候更勝。那人一雙手推著購物車，車裏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正扭著胖乎乎的小身子不依不饒地撒著嬌。董皓月忙推著車躲進隔壁的貨物通道，正好堵著入口，為了不讓他們瞧見，他幾乎將臉轉得麵向牆壁。
    這樣的躲避，他也不知道為什，隻是本能地不願意再回那個家，不願意再看到爸爸。除了工作上和學術上的來往，董皓月自從上了大學，開始做些兼職補貼生活後，就再也不跟爸爸要錢了。爸爸偶爾會打電話問他好不好，錢夠不夠用，沒事的時候多回家。他總是答應著，推脫說有事，學業忙。他是要用功，而且要非常用功。因為他要拿到獎學金，這樣就不用開口向家裏要學費。
    五年前，爸爸有了現在的小女兒，也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老來得子，掌上明珠般寵愛著。董皓月偶爾的幾次回家，可以從家人的言行中體會到那種寵溺，爸爸的臉上有了慈愛的光華，亮堂堂的歡喜。說實話，他真的很羨慕，甚至有些嫉妒。
    突然董皓月的眼眶微熱，他吸吸鼻子，自嘲起來。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呢！都多大的人了？跟個小姑娘吃哪門子飛醋？大方地過去打個招呼不好嗎？一點做哥哥的肚量都沒有，非要躲在這裏跟做賊一樣，別人還以為他有病呢！
    打定主意剛要走過去，身後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催促：“大叔，你堵在貨物通道幹嗎呢！麻煩讓一讓！”
    董皓月氣苦。自己才二十郎當歲，怎麼就成了大叔了？果然現在的孩子，韓劇看得太多，逮著一個比自己大的就亂喊一通。
    董皓月轉頭，同時聽見那人驚訝：“董老師？”齊明眼睛瞪得大大的，吃驚大叫出來，董皓月連忙坐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太大聲了。齊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一笑：“老師怎麼會來這裏購物？”他手上捧著一箱包裝好的啤酒，身穿超市工作服。
    “啊，有這裏的會員卡，所以就來了。”董皓月看看齊明，“先把東西放下吧，不重嗎？”
    齊明聞言才覺得手上有箱子，忙放在一旁的貨架上，脫下線編手套，答了一聲哦。
    “暑假在這裏勤工儉學？”董皓月推著車讓到一邊，旁邊的員工把箱子拿到倉庫。
    “不，那個……”齊明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頓了頓，點點頭，“是啊，嗬嗬。”
    “未滿十八歲，算童工。”如果是平時的董皓月，不會這麼跟學生調侃，但今天他見齊明吞吞吐吐，知道還有實情，也不知道是什麼心理作祟，非要問到底。
    “不，不是啦！老師，我招了。我是在幫我爸的忙，他是這家超市的老板。”
    哦了一句，董皓月就不說話了。其實他也知道，齊明是個老實孩子，從來沒有幹過越距的事情。在班裏學習成績雖然不拔尖，但也算是刻苦的一類。每個學生的愛好、特長、發展方向都不一樣，董皓月從來不以成績論好壞。
    齊明看看老師，今天的他有點不一樣。帶著睡醒後懶散的姿態，微微泛紅的雙頰襯得他的膚色更加白皙，平時梳得規矩的頭發，現在漂亮地散落下來，在額前形成參差的劉海，若隱若現的眉骨，俏挺秀直的鼻梁，看起來年青又清爽，感覺上跟高中生無異。齊明有點看呆了，恍惚起來。
    董皓月被這樣盯著有點不自在，他小聲地咳了咳，說道：“那個……速食麵在哪兒？”
    齊明瞬間清醒，臉上轟地炸開：“在！到處都有！”說完他就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這話等於沒說。
    董皓月笑笑，準備往旁邊的貨架走，齊明忙說：“老師，等一下，我帶你去。”說完，跟旁邊的員工交待一聲，追上董皓月的步伐。
    “買個泡麵而已，不用導購的。”董皓月分著心望向剛才的位置，爸爸跟妹妹已經不在那裏了。算了，改天回趟家，把剛才在茶社買的西湖龍井給爸爸送去。
    齊明伴在董皓月旁邊，滿心歡喜，眉開眼笑。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幾世修來的福氣能跟老師一起購物，太幸福了！（小明同學要是知道梁亦把老師的可愛嘴嘴親了兩遍還咬腫了，不知道會不會血濺三尺呢？純純的小明同學，真素可憐。）
    董皓月抬眼看看齊明，這小子一臉甜得膩死人的笑容，又不敢發出聲來大笑，實在不忍心他再憋著：“笑出來吧，憋著多難受？”
    他真的不了解現在的小年輕。
    “沒，不會難受啊，開心還來不及。”齊明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警告自己不要太明顯。
    董皓月買了些速食麵、罐頭、即食食品，還有魚丸、蝦餃、粉絲、青菜之類下火鍋的材料，準備回家隨便煮煮湊合一下。齊明說這裏新上架的啤酒不錯，董皓月不怎麼喝酒，但是既然齊明都推薦了，自己也不好駁人麵子，就意思了一下，拿了半打。
    一個人拎著這麼多東西，坐公交車還是很艱難的。董皓月頭大，尋思著要不要打一個車。
    “老師，上車吧，我載你回去。”齊明已經換好便服，把一輛捷豹開到董皓月跟前。
    董皓月從不關心車子的好壞，但齊明這麼小居然有駕照，讓他著實驚訝了一番。細想想，他們也不小了，再上學的時候，就是高三了。
    到達學校不過二三十分鍾的車程，齊明停好車，二話不說就把董皓月買的東西拎了上去。他承認，確實有私心，他想趁機看看董皓月生活的地方，摸摸他每天睡著的床，哪怕聞聞他屋子裏屬於他的幹淨清爽的味道也好。齊明就像是一個愛戀中的小女孩兒一樣，充滿了對暗戀對象一切的渴望和想象。
    坐在老師家裏唯一的一張椅子上，齊明高大的身材顯得十分憋屈。
    董皓月：“真抱歉，我這裏沒有像樣一點的凳子。”他遞給齊明一杯果汁，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要是覺得不自在，可以坐我床上。”
    “啊？真的可以嗎？”齊明的夢想竟然這麼容易就達成了，他心裏歡喜得跳起來，馬上轉戰董皓月那張窄小的行軍床。
    董皓月是個非常整潔的人，家裏的擺設都是井井有條，一塵不染。這棟給教師的宿舍樓，其實是用老教學樓隔出來的，唯一一點讓董皓月覺得溫馨的就是屋裏厚實的紅鬆木地板。
    他把地板擦得潔淨，有時間還會買些蠟來打上，讓它顯得更光亮。幹完這些他就會滿足地坐在地板上，最後呈大字型在散發著陣陣清香的地板上睡著。
    本想告訴齊明，其實地板也是可以坐的，但又不知道齊明的習慣，還是罷了。
    “我弄點東西，你留下來一起吃吧。”又是不需要回答的祈使句，董皓月係上圍裙直奔廚房。
    齊明喜歡董皓月這樣的個性，有點可愛的霸道，毫不矯情，也不虛假，比那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要好上百倍。齊明暖暖的笑，眼睛眯成了一條彎彎的線。他現在非常高興，完全被天上掉下來，一波接一波的幸福衝擊得失去話語能力，處於腦殘夢遊狀。今天是怎麼了？當幸福來敲門，真是躲也躲不過，簡直比中彩票還歡喜。
    可有句話說得好，樂極生悲。
    正當齊明為了無比的幸福而陶醉的時候，敲門聲適時地響起。
    “齊明，幫我開下門好嗎？”董皓月在廚房裏大聲說，他在洗菜，嘩嘩的水聲讓他不得不拔高聲調。
    不情願地，齊明把這個不速之客罵了一千遍啊一千遍，從床邊走向門口那短短幾步的距離，他竟然走了一分多鍾，可見我們的齊同學是多麼的不情不願。門開處，梁亦雙手插兜一臉吃了大便的樣子，剛想發難，一見是齊明，立刻不解地道：“你怎麼在這兒？”
    這是什麼霸王邏輯？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那你又是為什麼過來敲老師的門？齊明腹誹，也不答話，走回床邊一屁股坐下，撈起果汁來咂了一口，壓下心中的火氣。好好的氣氛，讓梁亦這個大燈泡給攪合了，任再有風度的人都不會高興。
    梁亦一看齊明臉色，猜到幾分。心裏突然不是滋味兒起來，董皓月是怎麼回事？怎麼是個人就往家裏招惹？
    “齊明，是誰來了？”董皓月在廚房裏忙活，聽見外麵突然死一般沉寂，疑惑起來，“過來幫我一把，這煤氣爐打不著了，奇怪……”
    齊明聞言站起來剛準備走過去，梁亦擋在他麵前：“你坐著吧，大少爺哪裏會弄煤氣爐？”說完，也不等齊明答話，徑直走進廚房。齊明氣苦，這梁亦今天是吃了火藥還是怎麼？話都是橫著從嘴裏蹦出來。
    “我看看。”梁亦進來看見低頭與煤氣爐奮戰的董皓月，走到他身後站定。廚房本就狹窄，梁亦幾乎是貼著董皓月的背脊，從他後腦側方看他伸手擺弄爐子。
    董皓月回頭看見是梁亦，也不驚訝，靈巧地與梁亦錯開距離，站到一旁靠近門口的地方：“是你啊。”
    “嗯。”梁亦早習慣他這種自認為不經意的躲避方式，也不生氣，挽起袖子紮開架式，先檢查煤氣閥是否打開，再檢查電子點火器還有沒有電池。這些都好好的，他把火撐子拿下來，抹一把頭上的汗水。這小廚房裏還真是悶熱異常，一會兒就汗如雨下，這樣的環境裏就算是做完了飯，估計也沒心情吃了吧？
    “老師，這麼熱的天氣，怎麼說也要安個空調啊！”沒聽到回答，梁亦也不在意，繼續他的工作。皺著眉頭察看了一下火眼，他頭也不回地對著董皓月道：“弄個牙簽來給我。”
    答應著走出廚房，董皓月對齊明抱歉地笑笑，在屋裏唯一的小櫥櫃裏取出一個啄木鳥形狀的牙簽盒，輕輕按下鳥頭，啄木鳥爪子底下樹枝狀的小盒子裏就會伸出一根牙簽來，並且
    叼在鳥的嘴裏遞出去。董皓月拿了牙簽回到廚房：“是怎麼回事？”
    “火眼堵了。”梁亦利落地把火眼通開，一擰開關，藍色的火苗蹦跳著冒了出來。
    “嗬嗬，厲害啊！”董皓月高興的拍了拍梁亦的肩膀，笑著誇他。看著他的笑，梁亦莫名地悸動，他突然覺得很滿足，很有成就感。董皓月的笑容真好看，想一直這樣看下去，想讓他就笑給自己一個人看。
    “那當然，我是誰？能人梁亦者也。”梁亦心情好，自然話就多。董皓月見他已經自滿得要爆炸，果然還是孩子氣的舉動，不禁抬手摸了摸梁亦的頭。突然覺得這個動作太曖昧，他尷尬地迅速收手，嘿嘿一笑，忙道：“這裏太熱，你先出去吧，我要趕緊做飯了。”
    梁亦點點頭，哦了一聲，走出廚房從冰箱裏拿了罐啤酒出來打開，咕嘟咕嘟牛飲起來。三兩口就解決了一罐，暢快地打個嗝，他又準備去拿第二罐。
    “喂！喝果汁，這裏有果汁啦！”齊明悶氣生完了，畢竟這個是他的好哥們兒，別說是當了他的燈泡，就算是攪了他的婚禮，他也會義字當先，二話不多地跟梁亦稱兄道弟的。沒想到這個哥們兒卻不識好歹，又拿了罐啤酒打開，順勢坐在地板上，對著齊明道：“喂！不要坐在老師的床上，坐地上比較涼快。”
    見齊明沒有理他，也不挪地方，梁亦有點火大：“你是小朋友嗎？多大了，還喝果汁？”痞痞地瞪了齊明一眼，梁亦又灌了口啤酒。
    齊明再不多話，翻出本雜誌心不在焉地翻著。他從來沒覺得梁亦的脾氣這麼狗，平時在學校都是畢恭畢敬，有禮有節，沒想到在老師麵前就完全換了副樣子。也許……正是因為在老師麵前，也許正是因為老師。齊明心裏突然毛毛的，他不安起來。身為同齡人，他太了解梁亦這種怪異行為的原因。在喜歡的人麵前尋求表現的機會，是他們這個年齡段孩子經常做的事情。能得到心儀人的誇讚和表揚，更是他們展現自己的目的。沒有什麼比讚揚更讓人滿足的了，這就是梁亦為什麼在董皓月麵前變得怪怪的原因，他，喜歡董皓月。
    得出了一個令自己非常不愉快的答案，齊明很難受。他也是以這樣的心情喜歡著董皓月，可是他沒有梁亦直白，沒有梁亦有勇氣，可能梁亦已經跟董皓月表白了，不然他們兩個怎麼會一起去看電影？那就表示他們在約會，董皓月已經接受了梁亦，接受了這個在班上品學兼優的學生。
    董皓月端著砂鍋丸子出來，看見兩個做思想者狀的學生，不禁笑出來。把碗筷和米飯擺上簡易折疊小桌，這還是他在大學時期用過的矮腳桌，因為可以折疊，不占空間，用起來也順手，他就把這個小桌子一直帶在身邊。
    “快過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