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沙場，這裏是渾沌的棋盤。
    為一觀棋龍聖手當初布局的端源與靈感，武神三少與棋龍聖手飆著悍馬來到征戰不休的沙場。
    他們來到數年前被滅、消失於中土的國家，虞國。
    眼目所及皆是斷垣殘壁，沙場的混亂經年可見，一名虞國草民懷中抱著一個黑陶甕徐徐而行，甕裏裝的不是酒不是新釀的醬菜，是親人的骨灰。他是幸運的，他猶能替親人收拾一甕骨灰，猶能與親人日日相聚首，縱然是生死兩隔。
    虞國已成往事，消失於中原江山，隨著一道道呼嘯沙場之風消散了。
    棋龍聖手侃侃而道：“這裏是渾沌，我最初的靈感。”
    ＊＊＊
    這裏還是沙場，這裏也是渾沌的棋盤。
    為再觀棋龍聖手研擬布局的精巧，乘著鐵騎，武神三少疾然來到一處堆著碎土的高垛，高垛上長滿蔓生的藤葛。
    這裏是魯國，曾經誕生一位宣揚和平仁義的智者“孔丘”的故國。智者遠走他鄉，疾呼仁義，他喟歎，因為仁義也救不了他的國家。
    神壇曾在此地短暫駐留，神柱的遺址土裏露出四截硬柱，高度不再擎天，而是往地下一癱。神壇的天音不再，颯颯風中掀起一場渾沌的過往，吟唱著不仁的魅音。
    再臨昔日戰場，宛如當年兵臨城下的大軍壓境再現。棋龍聖手籲出一氣：“當年，我身披鐵甲戰袍，為研思布局而加入這一戰，真是有夠渾沌的陣仗！”
    什麼人能不顧生死加入無情的戰場，原來天下還有此等隻為布下一局高妙渾沌的棋局。
    武神三少不敢輕忽這位棋藝高人，據說，無人見過他拔劍，他背著劍四方遊走尋求更高明的棋手，不走時就窩居於大雪山。
    ＊＊＊
    四個人渡了許多河流，最後停在一個寧靜的小山寨。
    山寨太安靜了，較之於先前幾處蕭瑟的場麵，此地彷佛是人間仙境。沒有人會認為這裏曾經是發生過戰場的地方。
    安冷夜環顧四周，此地長滿了芒草，不同的是，此處的芒草是鮮豔欲滴的紅芒草。如女子唇瓣上嬌嫩的紅，亦如壯士淌著鮮血浴血而戰的血紅。
    安冷夜忍不住開口道：“這裏適合幽居，不似發生過征戰。”
    棋龍聖手的手輕觸一根紅芒：“這裏是最後完成‘渾沌’的地方，也是最慘烈的一役。”如何慘烈，他無法言語形容，端視著滿山遍野的紅芒。他張開雙臂對著天宇高喊：“渾沌啊！”
    這三個字，他說了二十年。
    有時他上酒館就食，每每腦中擠不出解答，也喊著這三個字，酒館以為他十分饑餓難耐，奉上一碗餛飩湯。他的“渾沌”怎能與一碗湯相比，那碗湯汙蔑了他的心血。他叫了一碗湯又發脾氣，總是被人當做瘋子。
    無人能一探他的胸懷，他的布局來自於天下的變化，這一局，真是乾坤莫測。
    武神三少駢肩於曠野，任芒草拍打。
    棋龍聖手說的不假，此地曾爆發一場血流成河的血戰。原因不明，似乎是看不順眼芒草四處蔓延，提議要將芒草除盡改為種植糧草，因而爆發了一場口角。最後，小寨的人互甌成仇，經年血戰。棋龍聖手當然不會錯過這場混亂的大戲，他千裏迢迢遠赴此地，旁觀了一場六親不認、五倫相逆的鬥甌，最後連狗呀雞呀也紛紛加入戰局，雞犬展開相鬥。
    亂了，熱鬧了，真是渾沌的極致呀。
    終於，山寨靜止了。血流成河的山寨成了一座無人音的寂城，芒草贏了，吸吮了流入土地下的人血，青色芒草飲完人血成了紅芒。
    芒草飄揚著紅色旗海，大勝。
    棋龍聖手在此成功地布下天地間最混亂的一局，渾沌。
    他得感謝這一株紅芒，沒有紅芒的反噬，這一局渾沌還有破綻。
    安無昧心頭一顫，這一片紅芒原來這麼厲害。他豁然靈感湧現，天靈蓋如被打開般，一時有了奇想。對著棋龍聖手說道：“我找到破解的方法了。”
    他一喊，所有人全都轉過頭來看他。
    棋龍聖手等這一刻等了二十年，二話不說頓時將袖中的棋子掏出，就地畫著棋盤，嚴謹地布下“渾沌”陣法。
    安無昧繞了棋局三匝，若有所思道：“這套陣法既然是逆天而生，解法自然是不按道理而行。”他在沙地上重畫一道棋盤，丟了一顆石子入陣，這顆石子有何意義？他認真地回答眾人的疑問：“這顆不能走動的棋子就是芒草。”
    “芒草的走法呢？”安赤日雙眼盯著那顆石子問著。
    “芒草不能動，當然不能走，也就沒有所謂的走法。”安無昧擺上一顆無用的石子，將石子視為芒草。
    隻見他使出占地為王的策略，棋盤上，將士車馬兵全員到齊，擺出對峙，一株芒擋道，誅之！兵陣在芒草前頓止，為芒草阻道而開殺，無奈芒草腰斬後仍絕處逢生，落地後又長出新種子開出新芒草，斬不完的芒草，開路總得先過芒草這一關。
    “嗬嗬嗬！”棋龍聖手眉開眼笑，他已經整整二十年不曾如此笑過。他佩服著安無昧的腦袋，不愧為端木雕舍命栽培的首席弟子，連他也甘拜下風。
    安無昧乾坤大挪移，來個天地逆轉，不進反退，攻是退走，退是進兵，全然將人間那一套走法全部顛覆。兩軍在棋盤上繞行一回，棋龍聖手看出端倪，原來廝殺是棄守，而困躓是有路不走。他看傻了眼，這一局解得天地翻轉，果然是以“渾沌”解法破了這一場混仗。
    棋龍聖手起身，拔劍。二十年了，他整整二十年沒有拔劍出鞘。解不了陣法，悟不出劍招，他沒有理由拔劍。
    他拔劍，劍音直達天聽，駭人耳際。
    武神三少大開眼界：原來，拔劍也是一招！
    棋龍聖手頓悟出“渾沌劍法”，他拔劍當下使出這套劍法。
    首度展現在武神三少麵前的劍法，強破虛空，式式驚天動地，他念念有詞：“這一招叫做‘渾沌無道’！看清楚！”念畢，左手右手雙雙起式，雙運交會，氣不調勻，以反噬的力道衝出，錯亂的人與劍祭出錯亂的招法。這一招，果真是大鳴大放，剎那間，卻見滿空烏雲密布，藍天遁隱，無地道讓蒼天都為之震怒！
    安赤日眼不眨，直道是：“好個‘渾沌無道’！是叛天之招！”
    安冷夜透析：“無道與無道互相對陣，這一招卻是反轉無道，成為有道。”
    安無昧睜大雙瞳，歎為觀止：“好招！”
    棋龍聖手再運出第二招：“看清楚，第二招是‘渾沌不明’！”以不明招法上陣，這一招竟是勢如破竹，開天地之先例，劍招愈打愈雜亂，理不出頭緒，勁力忽強忽弱，他手中的劍怪得令人摸不著理路。
    天空烏雲更濃，白日宛若天黑。
    安赤日看傻了眼，怎生如此奇招：“打得讓人分不清他是如何打。”
    安冷夜仰觀漆黑的天空，但觀此招十分紊亂：“不明的招法，連天地也無力招架。”
    安無昧點頭道：“這招太強，我們三人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棋龍聖手大氣不喘，二十年塵封的棋劍再入紅塵，竟是毀天之招。
    昏暗的天地，沮喪無言的大地，棋劍出關，英姿赫赫，卻如闇神降世。
    棋龍聖手止住劍勢，天地烏雲這才散去，恢複光明一片。
    武神三少上前歎問：“前輩，為何出此兩招？”
    棋龍聖手收劍入鞘，雙手奉上這把棋劍，交給武神三少。
    三人見狀，無人敢取劍。
    棋龍聖手溫和以對：“你們破了我的棋陣，這把棋劍本當奉武神三少為新主。”雙手一擲，劍於空中一飛，穩穩地直插入安無昧腰間所纏的腰帶。他將棋劍贈給武神三少，終於眉頭舒開，展眉而笑道：“我走了。”他走出自囚的監獄，麵色狂喜。
    “前輩要去哪裏？”安無昧上前一問。
    “我要回大雪山。”棋龍聖手頭也不回，邁步前行，將眾人拋在身後。
    三人舉步如飛追上，無昧再問：“前輩一身好武藝，為何不留下來替中原效力？”
    “我不喜動刀劍，連殺一個人我都不會。”不停的腳步，正如他片刻不得閑的腦袋。不喜殺人，卻布下天羅地網的奪命陣法，此人果然極端。
    “那麼，前輩回大雪山做什麼？”三人緊緊跟在身後，安無昧一路追問。
    “布局。”
    “布局之後呢？”這回是安赤日開口。
    “破局。”
    “破局之後呢？”安冷夜提問，已飛奔至其身側，與之比肩同行。
    “布局。”
    ……，三人啞口無言。
    有一種人，終其一生隻為做一件事，不計任何代價，不理世間毀譽，他醒著思索如何布下棋陣，他寐著，夢牽棋陣，追逐極端也追逐完美境界。
    武神三少目送一代棋聖遠走。一段偶遇，卻是驚動天地，深深鐫刻在三人心中。好個棋聖！真是一名難得的棋聖！
    三人同時想起了一個人，一個與棋龍聖手有相同實力的人。
    司馬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