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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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冷夜,一名在清涼夜色下誕生的人。
老三的性格與他的名字恰恰相反,沉默寡言,乍看之下冷靜而漠然,卻是外冷內熱,心中對弱小之物充滿不忍之情。倘使麵對欺逼,他則試圖勸之以情,動之以愛,在武神三少中,他的存在頗讓武神感到困擾。
他的手臂上有一隻手環,以黃金打造的手環,一圈波紋圖狀環住他的手腕,在清冷的夜出生的人,心思總藏著不為人知的壓抑想法。
端木雕在他身側遠遠望著,無言,也是迷惑。
安冷夜的武功極好,他的槍法也許沒有老二鷹揚的迅猛,但他的飛刃功夫卻十分獨特。獨特,是肇因於他能殺而不殺,不能放卻偷偷放。在生死交關中放水,等於是自裁、自害,武神感到為難的即是他錯綜複雜令人難以理解的私放。
端木雕遠遠看著,冷夜的一舉一動全在他注目中。
一條全身布滿黑白相間花紋的毒蛇正自樹叢這頭悄悄蛇行穿越,牠已在此地盤踞了半日,牠隱藏在枯枝樹梢,近看才能察覺那枯枝上盤繞著一條蛇。
高空中,一隻碩大的黑鵰已經在蒼穹中回旋了數趟,它盯上了那隻死寂不動的毒蛇。安冷夜原本在製造一捆長箭,他的金色手環在豔陽下透出攝人的金光。
黑鵰俯衝的速度絕對比蛇自樹梢下行到黃土地還快,動物界的生存之道不關他的事,冷夜卻雞婆起來,他揚起大弓試射他新造的箭。
他的箭對準遙遠的天際,對準那隻黑鵰,張翅可達五尺長的黑鵰也不怕他的箭,牠依然高飛,以牠一貫的速度,不緩也不急躁。
安冷夜的箭如旱地拔蔥般衝入九霄,這支箭不偏不倚恰巧從黑鵰左翅一尺外斜射而去,黑鵰改變飛行方向,暫時離開冷夜的視線範圍。
待黑鵰的黑影自天空消失後,他才又低頭,旁若無人似地埋首於刻箭的專注。
半晌,黑鵰又自遠處飛至,無畏方才險險斃命的危機,牠這回翱翔的雙翅更加勇猛,牠的目標尚在樹梢。
安冷夜又發出一箭,這回,他射出的箭距離黑鵰的右翅隻有一寸,咻一聲劃破長空,嚇跑了黑鵰。然而,這隻黑鵰也是識途老鳥了,牠見著了金色反光的手環,明白此人意不在擊殺牠而在於將牠驅逐。
太熟悉持有金色手環人的箭法,黑鵰三度俯衝而下,筆直朝毒蛇的方位撲去。卻在說時遲那時快,另一支箭冷不防地從毒蛇頭頂一寸平行飛去,毒蛇一驚,疾走而下,一溜便溜進了草叢,鑽進了黑鵰眼力不能及的洞穴裏。
他繼續沉浸在刻箭的工務中,以為無人看透他方才的作為。然而,這一切行事,全都看在端木雕眼中。
安冷夜啊安冷夜,具有一流的武功卻老愛私縱私放,無怪忽他的老爹安漸離也不知該如何訓斥他。端木雕劃著輪椅,緩慢朝他靠去,嘴裏哼著自編的小曲:“憑空造箭兮無人問,長弓滿張兮是驚慌,有童一人兮獨愛樂,餘霞冷夜兮不淒涼。”唱著唱著,已寸步寸移地來到冷夜身側。
端木雕順手拿起一支弓箭,直說:“這是一支好箭。”
安冷夜點頭:“箭要好,還得看射箭人的功夫。”
端木雕道:“你認為你的功夫如何?”
安冷夜回話:“回夫子的話,我的功夫不及大哥及二哥。”
端木雕問:“是誰說的?”
安冷夜答道:“人人都這麼說。”
端木雕道:“為何他們要說你不及他們?”
安冷夜回話:“比狩獵,我總是落後他們一大截,當然不及他們。”
端木雕反問:“可是夫子我倒認為你的武功與他們不相上下。”
安冷夜偏頭一望:“真的嗎?”
端木雕評論道:“如果以方才你、黑鵰、毒蛇這三者之間的關係而論,你的武功卻是十分精湛,隻可惜……。”話說一半就此打住。
安冷夜追問:“老師為何不把話說完。”
端木雕道:“說了你會不高興,不如不說。”
安冷夜追問:“夫子不願意說,恐怕也是認為我排行老三,所以本應比不上他們。”
端木雕:“同一日出生,卻排名最後,想必你心裏也不歡喜吧!”
安冷夜道:“我確實不歡喜,不是因為排老三,而是因為不能讓大哥二哥丟臉輸給我這個小弟。”
端木雕道:“因此你故意讓他們出頭。”
安冷夜道:“不,恰好相反,是他們給我機會讓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
端木雕問道:“你真正想做的事?”
安冷夜:“我希望族人不要驚恐度日,能好好睡一覺,能飽餐一頓,也同樣希望其它人也跟我們一樣。”
端木雕:“所以,你剛才射箭是為了讓那條蛇睡個好覺?”
安冷夜:“……,你都看到了?”
端木雕見此童心性甚善,孺子可教也,當下問道:“如果你一箭可以讓蛇睡好覺,也可以一箭讓族人睡好,還有,也可以讓中原人民睡個好覺。”
安冷夜:“我的箭沒那麼厲害。”
端木雕有備而來,企圖說服老三,他轉著輪椅與他正麵相對:“那得看你的箭是射向誰,如果射中了趙國君王,也許中山國不會被滅。又如果射向秦國君將,也許中原人就可以睡得更安穩。”
安冷夜聽懂了:“這麼說,區區一把箭,可以讓更多人睡得香甜,端看我射向誰囉?”
端木雕觀察出老三的性子,他擁有一身好武藝卻處處藏匿,不亞於兄長的武功卻不外露,不強出頭的風格是刺客必備的忍耐功夫。他已說服了武神安漸離,也說動了老大及老二,隻剩下老三一人。
他抿抿嘴,是考慮雯娘的心情,是否該留一個種給雯娘,他猶豫著,亦是不忍。事實上,安冷夜自然是個不容忽視的角色,武神三少當中缺了一個,其它二人也提不起勁,該說是他們三人本是一體,還是該說他們誰也少不了誰的相伴。
端木雕沒有機會印證,因為這三兄弟不會讓人有機會將他們分開。
端木雕回到正經話:“除了箭,還有刀槍也行。當今秦國如同那隻虎視眈眈的黑鵰,伺機而動等待進兵中原,一旦逼退秦朝要員,中原百姓才能好好睡上一覺。我來到安族部落,就為了找尋這樣的人。”
安冷夜道:“不,我不能這麼做,我跟大哥二哥是同進退的。”
端木雕問道:“如果說,你爹已同意,而且你大哥及二哥也都同意加入,你怎麼說?”
安冷夜道:“他們如果同意,我當然也要加入,我們三人是分不開的。”
樹林後方是一片曠野,安漸離在馬廄忙,雙眼卻緊盯著端木雕。看來,他這位武藝傑出卻深藏不露的幼子也被端木雕相中了。他該喜,還是該憂,該如何向雯娘交待。
他刷著馬毛,刷著刷著,失魂般地不知重複在同一個位置來回刷著。他是武神安漸離,過去,他曾經叱吒風雲,武藝響徹中原,血腥的江湖是一條不歸路,他能全身而退全賴於他高強的武藝。但是,昔日他麵對的是初生羽翼的亂世,如今亂上加亂,局麵已失控,卻非一個亂字可形容。
讓安漸離揪心的,是他曾答應雯娘不會再涉險入江湖。既已封刀,他不會輕易自毀誓言。
端木雕不知何時已劃著輪椅而來,出聲道:“這匹馬的毛都快被你刷掉了。”
安漸離回神,手停下。
端木雕說道:“我想帶走這三人,帶回齊國讓孟嚐君好好培育一番,你意下如何?”
安漸離愣住,沒有答腔。
端木雕道:“那麼,明日我就啟程回去了。”
安漸離阻止:“等等,我還有東西尚未準備妥當,再給我幾天時間。”
門外有人高聲喊著安漸離的名字,二人步出馬廄,見著來者,那是一名全身上下貴氣十足的驕客,頭上紮著一個高髻,衣冠楚楚,腰間綴著一個圓佩璫。
二人當下認出來者何人,異口同聲驚呼:“閣下是……?”
那人手執羽扇輕搖而立,神態翩然自若,自報姓名:“正是我,楚國春申君。”
春申君也為了武神三少而來,正當開口,後方又傳來陣陣馬蹄聲,林中揚起塵沙,大隊馬騎又簇擁著兩名貴不可言的人。
安漸離與端木雕才驚呼春申君的不請自來,後方兩名貴客快步自馬上一躍而下,攔下春申君,三名貴客麵麵相視卻是禮中藏玄機。
此三人正是:
楚國春申君。
趙國平原君。
魏國信陵君。
隻聽見端木雕上前一步向眾人拜揖說道:”齊國端木雕拜見楚國春申君,趙國平原君,以及魏國信陵君。”當下於輪椅上跌落在地,彎身行大禮拂衣跪地叩首。
在場三位加上齊國孟嚐君派出的端木雕,共計四位中原以養士聞名的貴族全聚集在此地,安漸離大感意外,猜測眾人心思:“諸君不遠千裏而來,可是來尋人?”
三人異口同聲脫口而出:“正是為了武神三少。”
原來這三人風聞“五海之腦”的端木雕正對武神三少秘密進行培養,三人皆不願這三少落入他人手中,加上中原多年來不斷進行諸侯國的結盟合作,目前由楚國擔任盟長,楚國春申君率同其它三人欲來此討人。討的不是封刀的武神,而是武神三少。
安漸離心知肚明,他的三個兒子遲早都要步入他的後塵,重蹈他刺客的生涯。他憶往思故,一路走來不覺後悔,隻是現在他有了雯娘,有了兒子,也有落難的族人。他轉頭顧視在屋內酒槽裏釀酒的雯娘,內心愁思滿心。
平原君開口道:“我得提醒你,中山王國是我的戰敗國,當初你不接受我的延請,現在中原局勢較先前更糟,你若想讓安族百姓繼續在此偏安,圖個安穩,就得將三人讓出,助我中原。”平原君的態度是不容討價還價,這回,眾人聯袂不是來和他談條件的,而是逼迫他允諾唯一的選擇。
武神安漸離雙唇緊閉,他朝三位貴客後方望去,這些人,這一趟還帶了大隊騎將,他雙眼隨意一掃,映入眼簾的就不下三百大軍,全是鐵衣甲冑上身,這擺明了一件事:若談不攏就開戰!
安族即將陷入危傾!
安漸離暗暗吶喊著:“保佑我的兒子迅速逃離,別再回來了!”
但偏偏事與願違,無昧、赤日及冷夜三人一一從後方村落中走來,佇立在一側,三人個頭一般高,三人的眉宇也同樣熠熠,望向闖入部落的貴客。
真是令人眼神為之一亮!
春申君手扇在胸前輕舞,開口道:“或者該由我來說明,我中原可以不征召你安漸離,讓你留在此地照顧你的族人,並且保證絕不侵略安族部落。至於你的兒子,已是我們計劃中下一批死士。”
安漸離跨前一步,鬥膽建議:“我的兒子都還小,不如就由我和端木雕夫子一同在此地,秘密進行訓練。”
端木雕匍匐在地雙手合揖道:“吾等當竭盡心力為中原培育人才。”
春申君上前強調:“好,安漸離你聽好,等到這三人年滿二十歲,就將人交出來。”
安漸離提出條件:“我這三個兒子為中原效命可有期限?”
春申君回應:“二十歲那年,吾等自會派下任務,任務完成後便不再為難眾人,可回部落安居。”
安漸離麵色凝重:“諸君可否保證永不為難我族民?”
春申君道:“以你三個兒子換取安族的安寧,我保證中原的軍隊永不踏入此地,至於秦國軍隊則非我所能控製。”
安漸離同意之。
春申君再轉向說道:“還有你端木雕,我把人交給你,你得牢牢記住,你培養的不是什麼一般的人才而是一批死士。這三人若有什麼閃失,你也別想回齊國了。”春申君一席話正代表同盟國的身份,而武神三少,則隸屬於同盟國所有。
端木雕坐在輪椅上回話:“老夫自進了這裏,就沒想過還有機會回國。”
春申君見他氣態凜然,高聲道:“好,我要的就是這種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