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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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方之濱,渤海之南,也以養士聞名的齊國貴族孟嚐君派出麾下一名智者,不遠千裏路迢迢,橫越遼闊的廣原,在晴空萬裏的天候下進入了迷蹤森林,尋找僻靜幽晦的武神所在地,安族部落。
迎接齊國智者的人自然是武神本尊,安漸離不知這孟嚐君派出使者的來意,心中臆測著,是否也為他武神而來。憶當年,他也曾為齊國貢獻不少力,以刺客的身份授命除去若幹野心勃勃的亂臣賊子。
那麼,這齊國人是否又計劃除掉誰而來?
這回,他多慮了。
齊國的智者報上了姓名:“端木雕。”
安漸離雙肩一震,他聽過此人名號,有“五海之腦”的端木雕,他的頭腦比四海硬是多了一海,誇張的名聲也顯示出他確實具有過人的頭腦。
安漸離見他並無帶任何隨從,僅一人獨自前來,知此人不但腦容五海,還有一份不怕死的勇氣。
端木雕神態自若,以不惑之年而言,他的睿智成名得太令人訝異。長途的風塵掩不去他雙瞳中蘊藏的睿光,他僅是站著,雙足不動,一步也不挪移,在四周做活的族民們全都將眼光投注在他一人身上,注視的目光也亦如他不動的腳一般,寸步不移。
安漸離披著長罩衫,頭上紮了一個發髻,包著一條粗布綸巾,直挺挺站著,目光一瞬不移。兩人互相審視著對方,良久,約莫有半刻鍾之久,安漸離首度開口自報姓名:“我是安漸離。”
他報完姓名,說了五個字後,周遭鴉雀無聲,陷入死城般的寂靜。端木雕打量著對方,不愧是江湖上不敗的武神,濃眉厲眼,眉宇之間已懾服一幹人。
安漸離沒有對他拜揖,麵對不尋常之人,有不尋常的待客之道:“我曾聽說,端木雕睡夢中的夢話,智慧之極連神仙都不如。”這句話是褒獎,亦是讚佩。
端木雕直視,目光不轉,徐徐道來:“我也曾聽說,武神要殺的人沒有活得了的。”這句話說得溫和卻沉穩有力,兩人目光交集迸出一團烈火,那是一回惺惺相惜的會晤。
安漸離再回應:“有五海之腦尊稱之人,今日赴我這片荒山,可是來尋寶?”
端木雕說明來意:“那麼,可否讓‘武神三少’隨老夫赴齊國,讓我親自調教。”
避世而居十年,安漸離與世間已脫節,他的兒子縱有天賦也枉費在此深山中。上一次平原君要帶走他的兒子,他挽拒,這一次孟嚐君派人來,也想將人帶走。安漸離心中揣度,他能教給兒子的是高深莫測的武學功夫,但是眼前之人是端木雕,能成為他的徒兒,是多少王公貴族載送滿車金銀束修也買不到的夢想。
正當他疑慮之際,三個兒子正巧自外打獵回來,三人各乘著駿馬,載著獵物回到部落。
不過是十歲大的孩童卻早已名噪天下,端木雕今日前來,是奉主子孟嚐君之令,探其傳言虛實。他深藏不露半點痕跡,瞅向三名孩童。
第一眼,這三人的馬上馱著滿滿的野豬野羊野狐等獵物,知此三人身手奇佳。
第二眼,這三人腰間各佩一劍,馬鞍上各有長鎗、大弓,隨身之物都比他們的個頭高大許多,知此三人在安漸離的訓練下武技不俗,刀鎗劍戟樣樣精通。
第三眼,他還盯著,三人頓時列出一個陣式,立於一側,一道壓力朝他逼來,三人全身上下透著天生的大將之風。這是……。
“這是‘鼎天立地陣’,是他們三人以絕佳的契合度研擬出來的陣法,這個陣法一旦排開,任何獵物都逃不過他們的手掌心。”安漸離說明完畢,頭稍稍一偏,三人收陣。安漸離又解釋道:“我安族對中原人有很深的敵意,因此,方才他們是出自於本能反應,有得罪之處,請夫子見諒。”
“我明白,‘武神三少’果然名不虛傳。”端木雕點點頭,是肯定。
“‘武神三少’?是何傳聞?”安漸離與族人久未下山入中原,對於江湖傳聞一無所悉,才聽見這名號,牽動他身為江湖人的天生敏感度立即反問。
端木雕提醒過往之事:“還記得平原君與您一會發生何事?”
安漸離雙瞳炯炯有神:“當然記得,莫非……。”是憶起三名幼子奪下平原君寶劍一事。莫非,平原君回到中原後大加稱揚,才有了這稱號。
端木雕道:“這中原人及江湖人盛傳著武神三少奪下平原君手中寶劍一事,自是由他親口所說。這番丟臉的事,在眾人耳中聽來,卻是美事一樁。”
安漸離理出頭緒,那麼,端木雕今日前來不是為他,而是為了他的兒子。原來,人躲在深山中也能出名,端賴平原君那一張說得巧妙的嘴。他連忙否認道:
“‘武神三少’隻是他加油添醋的話,我的兒子各個都是駑鈍之庸才,隻能做個村野之人。夫子您請回吧,這‘武神三少’名聲承擔不起,也望你回中原後替我澄清。”他將三名幼子喚入屋內,不得步出屋門。
端木雕也非易與之人,同樣身為父親也是有兒有女之人,他可以理解安漸離勸離他的說辭。正當三名幼童紛紛跳下馬,人人一手扛著一隻碩大笨重的獵物之時,端木雕刷出腰間長劍。
聽見劍音,三人一齊回頭。
隻見端木雕提劍,手一揮,朝自個兒馬的足下砍去,安漸離來不及阻止,那匹馬的四隻腳已經殘廢,馬倒地不起,血流了一地。
安漸離奔至馬前出手擋下,不讓他再傷及馬身:“夫子你這是幹什麼?”
端木雕回應道:“我出發前曾稟報孟嚐君,若‘武神三少’傳言為真,我必將三少帶回齊國成為他的門人。如果傳言有誤,我自會回齊稟明。”他眼睜睜看著他的馬躺在血泊中,卻是心如止水。
安漸離護不住氣力漸失的馬,不斷哀號的馬鳴徹入心肝。他蹙眉而問:“你殺了你的馬,如何回齊國稟明?”
端木雕上前一步,斬釘截鐵舉劍切斷馬的喉間,一劍斃命,喉頸噴出血泉濺上了他的衣袂。
三少一旁驚呼,不知這中原人為何要殺了他的馬。
端木雕自袖內掏出布帕,抹去劍上血痕:“連平原君都勸不動的武神,更何況是區區老夫。因此,我向孟嚐君事先稟明,若帶不回‘武神三少’我就不下山,自願留在此山中教導這三名孩童。”話畢,收劍入鞘,竟是不茍言笑的神色。
安漸離見其意甚堅,自馬廄內牽出一匹鬃馬,交給端木雕:“夫子請回,就用我的馬吧。”
端木雕才收鞘的劍又頓時拔出,反手一轉,竟朝自己膝蓋劈去,刀刀深可見骨,他倒地,麵容痛苦。
安漸離彎身止住他雙膝傷口汩汩流出的血,充滿納悶問著:“你又何必如此?”
端木雕雙眼卻是緊緊望向不遠處的“武神三少”,苦中帶笑說道:“現在我已殘廢,如果你執意送我回齊國,恐怕齊國會派軍隊鏟平你安族部落。安漸離,我一生閱人無數,總希望能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我隻能說,平原君的傳言還不足以形容你這三個兒子啊!”
安漸離歎了一口氣,將端木雕抬進屋內,安頓在床鋪上,令兒子將獵物卸下後,至外頭將那匹斷氣的馬挖個坑深埋。
屋內,兩個人以父親的身份對談。
“你要了解我的苦心。”安漸離憑著一身武藝闖蕩江湖數十載,今日隻圖族人一個安穩,更不希望他的子嗣步入他的後塵。他替端木雕治療創傷,搖搖頭,內心卻思忖著,這“五海之腦”的中原名師怎會對他的兒子緊追不舍。
“你也要了解我的苦心,做為一個父親,我也希望族人可以安頓。但是,時局混亂,你我都沒有反抗的能力。”端木雕一字一句吐露出同樣身為父親的心聲。
“那麼,你希望我怎麼做?”安漸離心軟了,因為他是端木雕,一名令人垂涎的中原智者。
“你傳你的武藝,我傳我的智慧,‘武神三少’便是未來不可多得的一流刺客。”端木雕瞳仁放大,為中原進行著一項不為人知的計劃。
安漸離微微一震,刺客,這是他最熟悉的角色。
他背對著,緊握雙拳,不讓端木雕看見他的表情。
端木雕一隻掌心貼上他寬大厚實的背:“你有三個傑出的兒子,能讓天下蒼生不再哭泣。”他輕輕拍著安漸離的背,輕聲說道:“你放聲大哭吧!我寧願聽見你一人的哭聲,也不願聽見天下百姓的哭聲。你盡管哭吧,哭完了,中原百姓就笑了。”
他沒有聽見安漸離的哭聲,但他永遠忘不了“武神”安漸離右掌緊握著腰間長劍的劍鞘,從指縫間沁出一滴又一滴難以壓伏情緒的血絲,滴落於地。他忘不了,因為,他平生首度目睹劍客心血滴落的聲音,竟比天壇的鍾鼓還響,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撞進了他的心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