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涼，小涼……來讓娘親抱抱……”
    “小涼……娘親給你吃粽子好不好？”
    “小涼……其實你爹爹還是很愛你的，隻是他太忙了……”
    ……
    “小涼你一定要活下來……無論受多大的苦都要活下來……記得報仇……記得，把這活著的苦一一還給……還給他們……”
    那血腥彌漫府邸……平日裏根本見不到的爹爹，嘴臉刻薄的下人，小腹被捅了一刀汩汩冒著血的娘親……以及哭叫著的孩童……都湮沒在刀光劍影裏……
    就記得……要活著，要複仇，要把這活著的痛銘記了，一一奉還……
    於是，活著。
    像是巨大的痛楚忽然襲擊，林寄涼從夢中醒過來，額上滿是冷汗。
    那是自打離了那裏來到無塵樓後八年未曾再做過的夢。
    是警示嗎？
    他恍惚著穿上靴子披了衣服拉開門走出去，夜真涼啊。
    昨晚半推半就地下了多久的棋已經記不得了，記憶裏滿是淺灰的濃霧。透過看去隻有尤似客越來越寵溺的眉眼和顧適越來越認真的神情。
    像兩個孩子一樣，連下棋都要在自己麵前贏過對方，如若不是自己的插足，或許兩人該是高山流水之交，伯牙子期之情吧。而自己……居然心生那樣下作的念頭……
    居然覺得，倘使這樣的生活……除卻那些糾葛，竟也是不錯的……
    真是……無恥啊。
    在欄杆一側拍碎了隨手帶出來的瓷杯，疾手割上腕部。鮮血像冰冷的蛇一樣蜿蜒下來，疼痛在黑暗的夜晚顯得更加細膩尖銳，突突跳著的血液仿佛要流進自己的眼裏。林寄涼伸出舌尖舔了舔，忽然覺著心裏似乎好受多了。
    他還沒忘呢，沒忘呢。
    於是勾唇似乎釋然一樣地笑了，眼淚卻順著鬢角淌下來，晶瑩剔透，卻像血一樣。
    有人舔掉了它們，無聲無息地，就像剛剛自己舔舐掉手腕上的血。又溫柔又危險。
    “何必呢，涼。”
    林寄涼反射性退後幾步，看著夜色裏的顧適。那人衣裳華美，從來都是不染灰塵的樣子，和尤似客一樣幹淨得讓人嫉妒。可他眼睛裏有濃得化不開的霧，像翅膀一樣把林寄涼包圍起來。他說，何必呢。
    林寄涼幹澀地開口：“……我不知道。”
    看不到他是怎樣過來的，感受到的時候那人已將自己恰到好處地攬在懷裏，既不給自己掙紮逃跑的機會又不弄疼自己。而他卻在一邊低頭細細撕了自個兒的衣服，把他的腕部包上了。
    顧適低著頭仔細地包紮著，像是無奈又像是憐惜：“你究竟想要如何？”
    林寄涼迫不得已地依靠著他：“我隻想報仇。”
    “什麼仇？”
    他卻撇開眼睛不再言語。
    於是顧適抱緊了他。
    “那麼你聽我說吧。”
    “你可以報仇，你知道我們都不會阻攔。愛和恨是背道而馳的，除非你庸人自擾地回頭看，你的路才會艱難到走不下去。他可以繼續他的愛，你也可以繼續你的恨。這是互不幹擾的。你明白嗎？”
    除非你……庸人自擾地回頭看。
    庸人自擾。
    林寄涼咬緊了牙：“你們說的不會阻攔，不過是因為……不懼怕我罷了。”
    顧適沉沉而笑，就像每一次被自己傷了心的尤似客：“不是的。”
    夜涼如水。竹柏影如鬼魅般交錯在庭中，深院裏，欄杆上，屋頂上。顧適的表情斑駁地隱藏在這黑暗裏，林寄涼看到他在笑，卻始終覺得沉重。
    他認真地看著他說。
    “不是的。”
    “是我們……沒有辦法。”
    “對你……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