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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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簾翠幕,細水窄橋。向來為文人騷客墨頌,或詩或畫,或歌或詠。
京城有條河名叫祈豐,相傳它早先並不叫祈豐河,而叫祈州。後來因京城所在連年顆粒無收,青黃不接,民無食無衣,有道士路經此地說這是因為這裏的哪個人得罪的上蒼,因而使得整個城的人都受了懲罰。隻要這裏的人們沿著這條貫穿京城的河跪拜祈禱,定能感動上天為那罪人贖罪,讓上天還民衣食。於是疾苦百姓紛紛自發來到當年的祈州河邊,密密跪了一條河。
跪伏的身子向東沿著祈州河滿了綠草蒼蔭。而這麼跪了整整三天後有人抬頭望去,竟驀地發現祈州河岸尖角密麻,麥芒畢露。而不出幾日那蒼青的祈州河岸便是金燦燦的一汪了。自此,京城的百姓們再無大災。於是有人提議把祈州改為祈豐,意為祈禱豐收,使百姓得以不饑不寒,養生喪死無憾。
祈豐河岸向來寧靜,一葉扁舟,一隻竹篙,或一艘畫舫,琴音嫋嫋。
多年來形成默契,倘使有一撥人在河上泛舟,定不會再上去第二波。祈豐和是寧靜祥和的地方,受不得一點嘈雜和汙濁。泛舟人靜心賞水,岸上人靜默觀望。
可謂河舟寂,無人擾清意。
今兒個河上落了隻簡素畫舫,有琴,有歌。船頭人絳紅衣衫扶欄持杯而立。
有人唱。
“長街長,煙花繁,你挑燈回看。
短亭短,紅塵輾,我把簫再歎。”
聲音是女子的,略略沙啞卻又如清泉,是帛煙地第一歌姬千笙。
琴音悱惻,映了那女子聲音,個人情感欲斂又溢,收收放放聽得人不由得想要歎息。少有細心這便可記起當年京城第一少年琴師,“拈情彈骨,骨響錚錚”的葉升,葉大才子。
那是呼之欲出的感情,同著左肋處猙獰的壓抑,欲蓋彌彰。
絳紅衣衫在琴奏歌聲裏抬了頭,定定望了某處,微癡。良久緩緩眨眼,天色忽暗,祈豐河上空飄來幾朵烏雲,壓河欲摧,幾番雷鳴,細雨密密而至,縱是小雨,衣衫淋濕也不過眨眼間。
河岸上的人稀稀疏疏地便散了。
忽而雨停了,絳紅人影卻似渾然未知。
淋了雨在外的女子表情淡淡地望著他。這時才漸漸覺出歌聲也隨雨停而停了。
“是阿升讓我來的。”
一頓,回眸視之。眼底忽而一暗,白皙指尖沉默推了傘柄,徑自走回去。
不知何時開始,不是“他”的,他都不想要了。
葉升抬了頭望著尤似客一身濕冷地回來,唇線一緊。後者卻看也未看他,隻是靠塌坐下,抬手撐了頭。
“啟程回去吧。”
河上畫舫朝回移動,在雨中緩緩走入歸途。然而本該是靜默結束的畫麵卻被風聲劃得喧囂,幾道人影掠過,畫舫上瞬間落滿不速之客。
艙內塌上人瞬間覺察,卻仍是不緩不急合眼困狀,微微揚手,還未開口卻已有人請纓。
“樓主,請允許屬下去吧。”
抬眼看了看,是樓裏的年輕總管,霍爾覺。尤似客微微側頭眼神玩味般深邃了些,卻並未說什麼,隻是抬了手示意允了他去。
霍爾覺低頭應著,握緊手中的劍迎了出去。
外麵人並不多,三五個黑衣人。他們的身份別人不知道,無塵樓卻是清清楚楚。甚至連這一次的到來也完全在尤似客的意料之內。兵部暗地裏的培養的棟梁,身手頂尖,殺人於無形。那是一個神一樣的殺手隊伍,各個都像磨尖淬毒的利刃。兵部的“銳隊”。當今看似最沒有前景的三皇子華嘉晏的隱形兵力。
隻是……
霍爾覺在心底歎息著,抬頭看去。
果真。果真。
眉眼稍彎,語氣溫和。
“各位有何要事同我商討便是,樓主現下已經休息了。不便待客。”
那銳隊中一人抬腿走出,眉目帶著少年的張揚,看向霍爾覺的眼神裏有倔強,也有其他的。
“我們隻見你們樓主。”
尾音微挑,明明是和霍爾覺一樣的年紀,卻顯得比他要不知收斂得多。
霍爾覺隻是帶著笑,有些無奈,卻並不明顯。
“樓主已經休息了。”
那黑衣人眼神一冷,眸子染上毫不掩飾的憤怒。
“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霍爾覺輕輕笑出聲,望著那人,眼底瞬間卻是一片溫潤寵溺。
然而卻也隻是一瞬。
那人仍是捕捉到了,麵色軟下來,唇線收緊。
“爾覺。”
霍爾覺微微挑眉。
“速戰速決吧。”
隻是兩個來回四句對話,你我有多堅定我都已經一清二楚。還有什麼可談的呢?
那人眼神一暗,毫不掩飾眼底的受傷情緒,偏過頭。
“好。你說的。”
霍爾覺也稍稍偏了頭,無聲勾唇,卻是苦意滿滿。
“對。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那人冷哼一聲,抬頭來看他,帶著霍爾覺意料之中的孩子氣。
“顧適些許日見趕去西域,途中遇刺。同時在京城的老底也被人端得一幹二淨。至高無上的容與公子在不知名的小鎮裏負傷,身側隻有常年跟隨他的笨手笨腳的小仆人。你說,從這樣流浪狗的境地裏,他要如何翻身?”
霍爾覺看向他,淡聲。
“既被尊稱‘容與公子’,顧適總不至於一擊即潰。”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而且,貴樓樓主的幫助甚為重要呢。”
銳隊之人不會隨意開口,開了口便是認定死不駁回。
霍爾覺斂起笑容,瞬間抽出劍指向那人。
“這次是真的沒有話把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那人白淨的臉迎著劍刃,倔強地看他。
“爾覺,你若來找我,主子定會重用你。”
霍爾覺呼吸一緊,麵色卻是更難看,挑劍,聲音異常平靜冷漠。
“動手。”
那人知道他動怒了,每次他這樣說,他都會如此,於是低下頭去。
劍完全出鞘,身後一直沉默著的四個人也亮了武器。
霍爾覺的身手,足以以一敵百。可現下來的,不是一般人。是那個人,是那個人作為隊長的銳隊。銳隊中隨便一人便能同自己打成平手,何況五個人一起上,還有一個最了解他的。其實當初自打他選擇了尤似客,而那個人卻投奔了三皇子後,這場相見就已經如同裏程碑一般遙遙鋪在他們前進的必經之路上了。霍爾覺身形開始動的時候恍然明白,樓主允了自己隻身來,也允了自己跟樓主,抑或是眼前這個人一個了斷。自己還是選擇了這樣啊。
不過,心下卻坦然,也釋然。
還好,還好。弱的一方是自己,不是他。
不是他的楚揚,那個從小鬧他欺他陪他的楚揚。
阿揚。他在心底默念。
你同他有仇,我同他有恩。其實這恩情仇怨若放下了,便是雲淡風輕。若背起了,則是不歸路。可巧的是,霍爾覺和楚揚,都不是能放下的人。
霍爾覺麵上決然,看得楚揚心底抽痛。爾覺,你就是太心軟。一個恩情便置我於身外。寧負我也不負你的恩人。如若那尤似客對你的恩情你難負,那我同你之間二十多年的情分又何存?你笑著說的不負不負,卻竟是將我生生割離了嗎?
恍然間有溫熱的液體噴射在自己臉上,楚揚痛中驚醒。
自己的劍插在霍爾覺左肋間,他的發絲落了滿肩,卻抬頭,衝自己笑了。
霍爾覺是個溫柔的人。他的心髒盛著他的劍,眼神卻依舊溫和,包容他一切的一切。甚至那抹染血的笑容都柔和得不真實。他說不出話,他用著最後的力氣看他的阿揚隻想讓他知道。
他不怪,從來都不怪。他不負,從來都不曾有過負他的念頭。
若說遺憾,便是對他的歉疚。
楚揚怔怔望著霍爾覺合上眸子,帶著他的劍掉落下去。而後有人從艙內出來,他身側的人驚叫,他右臂劇痛。恍然間看到是什麼掉進幹淨的祈豐河裏,染紅一片。
是他拿劍捅進爾覺心髒的右臂。
痛。
痛得近乎昏厥,楚揚搖晃著抬眼望走出來的尤似客。絕美的容顏,幹淨華貴的衣裳。同染了塵浸了血的他們簡直恍若兩個世界。
尤似客手裏握著方才拾起的霍爾覺的劍,笑容妖冶,眼神冰冷。
“後悔嗎?”
楚揚意識混沌,他空洞洞的眼神看著霍爾覺餘溫未退的屍體被尤似客抱起,他的腳像生了根一般,動都不能動。
後悔嗎?他不知道。他殺了他的溫柔,他的依賴,他的愛。他殺了霍爾覺。
尤似客輕笑出聲,語氣裏卻盡是尖銳的諷刺。
“用一生的斷臂之痛去銘記這苦吧。這是你的爾覺給你恩賜。”
你的爾覺,給你的恩賜。
楚揚驟然崩潰,搖晃的身體瞬間被身側之人扶住。銳隊的隊長被傷,其他人自是不敢輕舉妄動。而方才尤似客一劍兩言間,他們已經被包圍了。沒有人動手,是在放他們生路。他們扶著楚揚的身體離開染血的祈豐河,銳隊的隊長眼神空洞。
他連拿回愛人身體的資格都沒有,那是他愛了二十年的人。
多日之後,私下裏有人傳言銳隊隊長一日刎頸自盡,麵上盡是決絕。而三皇子華嘉晏瞬間對無塵樓恨之入骨。朝廷內外幾大派別悄然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