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無力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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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四下裏很安靜,隻有樹叢深處偶爾傳來一兩聲蟲鳴,凡塵躺在草地上,仰望著黑漆漆的夜空,月亮早已躲進了雲層裏,被茂密的枝葉遮擋著,原本就疏疏朗朗的星鬥此時看去隻剩下了三五顆,顯得頗為蕭索。
這麼晚了,那懶豬應該已經睡下了吧,還是說會為了自己深夜不歸而在燈下等著?
可是他現在還不能回去,有些事,他必須要想想清楚,然後做出決定了。
顧小蟲說的沒錯,兩年前,是他主動找上蒼流做這筆生意,但欠下五萬兩銀子的債務卻並非他的本意,當時那樣的情形之下,他根本沒得選,即便是現在,他也依然是被紀遠山牢牢鎖定的獵物,當初紀遠山同意他分期還債,不過是在與他玩一場追逐與被追逐的遊戲罷了,他想要看他走投無路,他想要他最終匍匐在他腳下乖乖任他擺布,那當然比直接將他擄到床上有意思得多。
所以紀遠山定下了遊戲規則,不許他離開金陵城。
這個規則牢牢鎖死了他,讓他原本以為簡單的賺錢還債變得極為困難。
想當年生意談成,雙方簽下契約,而後紀遠山留他住在風月無邊,他說,“你出了這個大門哪一樣都要花錢,倒不如留下,反正我這兒吃住都是現成,也不多你一個。我也沒旁的意思,隻是想讓你今後賺的銀子先緊著還我的帳,何必落入他人口袋。”
他略一思索便答應了,以紀遠山的本事,若想對他用強,他住在哪兒都一樣,所以能有白吃白住的地方當然更好。
他開始想法子賺錢,結果問題就來了。
他是個殺手,殺人是他的強項,可他現在人不能離開京城,怎麼“做生意”?難道還能放出消息,讓那些凡是有仇家住在京城的人都來找他?
此路不通,隻好另尋他法。他決定做回梁上君子,京城人家非富即貴,隨便弄幾樣東西出來大概都能值不少銀子。可是他第一次出手對方就有防備,若非他逃脫及時,差點就被京畿衙門的捕快拿住。再後來,每次皆如此!就算是京城腹地也不可能防衛如此森嚴吧,說不得,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他也不去戳破,幹脆豁出去了,當晚就溜到風月無邊後院,混在那些男倡之中,隨便一個眼神便將某個嫖/客勾到房間裏,一百兩銀子是談好的價,那客人手上戴的身上掛的,搜羅下來怎麼也值個七八百兩。結果客人衣服才脫了一半,就軟倒在地上,紀遠山鬼魅一般站在房間裏,看著他說,你可以大大方方在風月無邊掛牌接客,不過客人隻能是我,甚至你也可以去金陵城裏任何一家青樓,結果都是一樣的。
路路不通,最後他去賭。這時他才知道,原來金陵城裏九成賭館都是蒼流的產業,包括他第一次去的那家,那家的掌櫃深知主子脾性,在大廳裏見了他,驚為天人,立刻去告知了紀遠山,所以才有了後來的事。
一步錯,步步錯,早知如此,他壓根就不該去賭,或者根本就不該來京城。可惜這世上沒有回頭路,人隻能逼著自己去麵對已經發生的一切。
一氣之下他搬出了風月無邊,無論怎樣,他都不想再看到那兩個人的嘴臉。這一次紀遠山居然並未阻攔,隻派人告訴他,還賬可去城裏任何一家賭館,把銀子“輸”進去就是了。
即使躲開那二人,他能弄到手的錢依然少得可憐,顧小蟲便成了那個時常上門催討“賭債”的人。可別說是還債,他連吃住都漸漸成了問題……坐在觀音廟破敗的牆根下,他暗歎自己竟混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煩躁起來,他決定一走了之!查什麼身世還什麼債務,統統不管了,他不信紀遠山能一手遮天,隻要離開京城遠遠的,他或許能夠回到之前自由自在的日子。
說走就走,那晚他便悄悄溜出了京城。
然而第二天夜裏,他就被人用冰冷的劍鋒壓在了脖頸上,“在下暗流130號,有人讓我來轉告你,要麼老老實實履行契約,要麼死。”說完這句話,那人轉身走了。
他躺在床上冷汗涔涔,作為殺手,他當然聽說過暗流這個可怕的組織,紀遠山除了是蒼流背後真正的主使,竟然還能請動暗流的殺手來對付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這個表麵上溫文儒雅的世家公子到底有多可怕?
蒼流和暗流,莫非……
前後不到半刻鍾的時間,他卻清清楚楚明白了一個事實,對紀遠山,他惹不起也躲不起。
他隻能回去。
誰想到回去之後又發生了那一連串的事情!
凡塵歎了口氣,伸手入懷,慢慢摸了一樣東西出來,還好,那隻死蟲子總算也有失手的時候,沒將這東西也偷了去。
小巧的金線荷包握在手裏,質地細膩而柔軟,這是他第一次和那隻傻瓜去不歸樓吃飯、第一次找那隻傻瓜要錢的時候,他給他的。打開,從荷包裏倒出兩個做工精細的赤金餜子,托在掌心裏沉甸甸的,背麵刻的字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涯。
林北涯。
按這裏的風俗,隻有除夕夜長輩送做壓歲錢的金餜子上才有可能刻上名字,當然這樣的金餜子,也隻有富貴人家才做,據說帶在身上可以避邪,若是丟了,會被視為對長輩不敬。
這樣的東西他自然不會有,而因為他半開玩笑的一句話,林北涯毫不猶豫地把它給了他。
後來林北涯也不曾再提起這荷包,許是忘了。
此時此刻攥著這荷包,凡塵忽然想起了他們相識之初,林北涯在祥龍客棧裏說的一番話,“……我對你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承認一開始或許是,但現在不同了,我隻是希望能幫你,和你做個朋友,如果你也願意當我是朋友,那麼來六王府找我吧。”說這番話的時候,那人目光清澈透底,臉上表情鄭重到有些犯傻。
他自然會去找他,即使沒有這番話。
當他一身血跡地站在那人的床前,那人卻隻擔心他是否受了傷;當他告訴那人說自己殺了人,那人卻說如果隻殺了一個事情會好辦;當他沒有任何證據地為自己辯解,那人則毫不猶豫地說,我信!
如此不問緣由的接納和相信,也隻有那樣的傻瓜才做得出。
一年的時間,三百多個日日夜夜,他現在也信了,信那個人說的這番話,原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原來傻瓜的堅持,也能讓人在心底嘲笑過後慢慢有了感動。
可那又如何?情意這個東西早已被他劃入禁忌,他不想再碰,無力再碰,亦沒有資格再碰。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拖下去了,與其害怕被迫麵對,倒不如主動出手,趁著……還沒有被戳穿,不再猶豫,快刀斬亂麻,讓一切就此結束!
這樣一來,那個傻瓜受到的打擊或許會最小,偶爾想起自己的時候,或許……會痛,但希望不會有恨。
他曾說不在乎任何人恨自己,卻為何怕他會恨?他曾告訴自己,再世為人,他不給任何人機會虧欠自己,隻有自己虧欠別人,可是這一次麵對那傻瓜,他為何總是不忍?
將手中的金線荷包收進懷裏,凡塵強迫自己閉上雙眼,把這些讓他心亂如麻的想法統統拋開!他不是出了名的冷麵冷心嗎,想這些做什麼!反正,這世上不缺他一個好人,也不多他一個壞人。
決心已下,他卻仍躺在草地上一動不動,隻是在心裏告訴自己,之所以還不肯回去是因為還有事情需要籌劃,並非是因為怕麵對什麼人……
夏日的夜晚並不冷,也沒有風,大概是因此身上的衣服還有些汗濕,所以他才會起了涼意吧。
夏日的夜晚,優雅的庭院,螢火蟲在草地上翩躚飛舞,好像從天庭落入凡間的星子,他躡手躡腳地追隨著那一點點“星光”,走到了碧紗窗下,好聽的女子聲音從窗戶裏斷斷續續傳出來,“……乙庚、壬午、丙辛、甲午……所以要小心,千萬莫要……”然後是刀光火影,殺聲不斷……
痛……無邊無際的痛淹沒了他,將他拉進無底的深淵……
睜開眼,已是紅日高升。
凡塵一動不動地躺在草地上,手按在胸口的位置,微微喘息著,臉上都是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臉上,又被微風吹動,攪起樹影斑駁淩亂,那雙晶亮的眸子中,似有琥珀色的光芒閃過,當他闔上眼,那絕美的五官便少了幾分咄咄逼人的勢態,多了些溫和,漸漸的,連帶著所有的神情也都似消失不見。
這熟悉的夢境已好久沒來打擾他了,卻在昨夜不期而至,是否在暗示著什麼?
累,除了胸口隱隱的痛,他還覺得疲累不堪,這和夢境無關,是他自找的,若他真的能做到冷麵冷心,無情無義,大概就不會痛,也不會累了。
躺了半日,陽光早已升到了頭頂,樹上的知了叫得聲嘶力竭,讓人聽了心煩意亂。凡塵爬起來到溪邊洗了把臉,略整了整衣服,溪水中映出頎長的身影,散亂的發絲在晨風中拂上臉頰,來到這裏這麼久,他唯一學不會的就是用發簪把頭發綰起來,隻能隨意束在腦後,久而久之,倒成了他的一大特點。
喝了幾口水,他終於緩步走出了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