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五章天子近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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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秋信頂著巨大的壓迫感壓跪在禦書房。
    韓君曳緩緩自椅子裏站起來,聲音似凝著冰,“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張秋信硬著頭皮將他剛剛說的最後一句話複述了一遍:“暴雨衝垮了山體,太子妃逃跑時慌不擇路,被垮下的岩土淹埋。”
    “嘩……”一個瓷瓶擺件摔碎在張秋信腳邊,韓君曳指了指他,“這就是你給我的交代!”
    張秋信微低下頭,說:“天災難測,臣已經盡力了。”
    顧連剛到門口就聽著那“嘩啦”的聲響。林見等內侍都在外邊回避著,見了顧連忙上前頷首,提醒道:“顧大人,張鎮撫在裏邊。”顧連也不叫人通傳了,徑直走進去。林見早知他在禦前不比尋常人,自然沒有阻攔。
    顧連進門就看到一地碎瓷和跪在地上的張秋信,以及盛怒中的韓君曳。
    韓君曳見人進來,稍稍收斂怒氣,對張秋信道:“你的帳日後再算,滾。”
    張秋信起身,經過顧連時側身一頷首,離開了禦書房。
    “出什麼事了?怎麼這樣?”
    “鄔梓珍死了。”韓君曳語氣沉重,跟著諷刺一笑,“弑父殺兄,斬草除根,連我都越來越覺得,就是那麼一回事了。”
    顧連也覺有些壓抑,歎了口氣凝重地道:“這事遲早會被披露出去,到時朝中又免不了一翻騷動。得好好想想怎麼處理。”
    韓君曳走過去握住顧連雙臂,揉了下他的衣裳,略有責備地說:“怎麼穿這麼少就出來了?”
    顧連道:“還行,我不冷。”
    韓君曳笑了聲,“顧大人身子骨有所長進啊。”
    顧連也笑。顧靜如一天兩碗參湯,想不長進都不行了。
    “現在什麼情形?和我說說吧。”
    韓君曳拉他到椅子上坐下,把張秋信彙報的情況簡單說了下。
    顧連聽後沉默良久。他知道韓君曳始終跨不過一道坎,那道坎不是世人的聲音,而是他自己心裏的聲音。
    鄔梓珍的事再也壓不住。不知誰散播出去的,太子妃遇害一屍兩命的消息,傳遍了朝野。
    晨早朝會上滿堂都是跪請徹查嚴辦的聲音。雖然當中許多人不過從眾一呼,但那些原東宮的屬僚卻是真正的憤慨難平。他們對太子之死本就持有疑慮,然而大局已定,他們隻能按下已經毫無意義的質疑。鄔梓珍的死就像石投平湖,將他們心中的疑雲一圈圈地擴大。他們不敢說出那個呼之欲出的真相,隻能以激憤來控訴,譴責!
    韓君曳坐在上首,麵對滿朝跪請,一時無聲。
    顧連在其中稍作思量後,三步出列道:“臣以為,張府尹素來公正不阿,且這案子是鎮京府的人最先發覺,不如就由鎮京府來查辦。”
    張秋信未複職,當日出去找人借的是鎮京府的人手。
    韓君曳心緒煩亂,聽見顧連發聲,隻道:“就依顧大夫所言去辦吧。”便宣布散朝了。
    顧連在宮門前攔下了張淮,“府尹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張淮看著顧連,內心頗為複雜。
    老相國新歲便要徹底退隱歸鄉。顧連如今是天子近臣,正值盛寵,接替相位已經是沒有懸念的事。但對張淮來說,他寧可是朝中其他任何人來接替相位,也不願是顧連。非他不認可顧連,而是因為當今那位對顧連不同尋常的寵信令他不安。天子可以有近臣,可不能不分君臣。
    而且,此人長了這樣一副皮相。
    先帝的種種荒唐,曆曆在目……
    “府尹大人?”
    張淮收起神思,道:“顧大人若不嫌棄,就到舍下一坐如何?”
    顧連不無意外,笑著道:“那是求之不得。”
    張淮家中果然如他的為人一般,樸素無華,卻井井有條。仆人也不多,就那麼幾個。
    院中陽光正暖融,張淮便請人在院子裏的茶台坐了。下人奉上茶水後,顧連隻沾了一口,便擱下了。陳年的普洱,他喝不慣。
    閑聊了幾句,顧連將話題轉到鄔梓珍的案子上,“聽說,太子妃一案的主犯和陳家有關係?”
    張淮點點頭,“是劉家公子。不過這劉煥打一進鎮京府大牢就瘋瘋癲癲的,反反複複就那麼兩句,看樣子也無需再審了。”
    “他說了什麼?”
    “一直說是陳木年逼他的。”張淮皺著眉道:“這陳木年,不是在詔獄裏嗎?”
    “陳木年在詔獄裏,可陳斯不是還軟禁家中麼?”顧連話中有話地道:“府尹大人,這案子得好好地查。”
    張淮聽出來了,又不盡明白,“顧大人,這話是何意?”
    顧連起身走了幾步,站在幾株敗落的盆栽前,慢慢說來:“京師兵變的案子,拖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相關的黨羽同謀都判了,唯獨陳家還在複審。陳木年攬了所有罪行,策反一案沒半點挨著陳斯。大理寺審了又審,依然隻能將陳斯以教子無方之名軟禁家中。”
    張淮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說到這件事上去了,說:“這件事我心裏也一直掛著。不過這是兩樁案子,有何關聯麼?”
    “皇上想要摘掉的是陳家,而不是隻一個陳木年。”顧連側回身看著張淮,接著說:“如果那劉家公子說的不是陳木年逼他的,而是陳斯呢?這盆水如能潑到陳斯身上去,藏匿太子遺孀遺孤,他安的什麼心,足夠叫他說不清了。”
    張淮聽他說完,不禁暗歎厲害。憑自己怎麼想,也想不到這兩樁案子還能這樣聯結起來。這樣一來兩邊都能解決了。雖然有構陷的成份,但達到的目的是一樣的。
    張淮歎服顧連的同時,也愈發覺得自己的不安不是沒有來由。
    顧連回到茶台邊坐下,又溫聲道:“我知府尹是青天,見不得誣指構陷之事。但陳斯本就罪有應得。府尹大人若能將此案辦好了,也算為皇上了卻一樁大事,功不可沒。重要的是,張鎮撫一事,興許皇上還會顧念大人忠心,開恩寬赦。”
    顧連告辭後,張淮對著他離開的方向半眯起了眼,隨之一歎:“這樣的人留在皇上身邊,到底是福是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張秋信從廊柱後走出來,對張淮道:“我覺得他說的可行。”
    張淮不知他什麼時候來的,道:“你都聽到了?”
    張秋信點頭,問:“父親打算怎麼做?”
    張淮沉吟著道:“這人現在瘋瘋癲癲的,想要他改供怕是不容易。”
    張秋信想了一下,說:“交給我吧。”
    詔獄裏火光跳躍,陳木年蜷著腿輾轉了半宿沒能入睡。那條腿雖然沒有被吳清映打斷,但沒有得到醫治,拖到現在也成了半殘,每逢寒濕天氣,便入骨地疼。
    困意終於壓過了疼痛,陳木年開始昏昏欲睡,卻在即將墜入黑暗的時候猛地被人扯起來。
    雙臂被套上繩索,陳木年被拖到審訊室。長凳“哐當”放下,陳木年被按上去,雙腿捆在凳上。做完這些那幾個獄卒便退下去,兩個高大魁梧的男人提著刑杖分立在他兩側。
    陳木年看向審訊桌,不是常屏。
    也對,若是大理寺的人來,就不會是這般作風了。瞧這架勢,多半是鎮撫司的人。果然那人道:“陳家策反的案子,皇上已經轉交鎮撫司全權審理。張鎮撫不在,就且由我來審理,希望陳公子好好配合。”
    陳木年聽他說完,向兩側掃了一眼,低低笑出了聲。
    韓君曳終於沒耐心同他耗了。
    “你是哪位?”陳木年懶懶問了一句。
    “在下高遠,第一衛所千戶。”
    陳木年點點頭,“哦,高千戶。我的供詞已經讓常屏呈去了給皇上,不知高千戶要審我哪一樁?”
    高遠沉聲:“陳公子,不要裝懵賣傻。”
    陳木年沒有理會高遠,他神態鬆散地坐在長凳上,好似那隻是張普通凳子。
    高遠看著他,冷哼了一聲,道:“鎮撫司的手段陳公子想必是知道的。還是痛快地招了,免受無謂之苦。”
    “那我正好領教領教。”
    高遠沒再多說,一個眼色過去,隻聽得一聲喝“打”,那棍杖就重重砸在陳木年腿上。
    審訊室裏不聞人聲,隻有刑杖落在皮肉上發出的頓悶聲。陳木年咬著牙口,冷汗涔涔。痛到極致反倒失去感知,他漸漸鬆了牙關,眼前陣陣發黑。
    眼看人要抗不住了,高遠手一抬,行刑的人停下手,接著便有人提來桶冷水,“嘩”一聲潑到陳木年臉上。
    陳木年渾身打顫,渾渾噩噩垂著頭。
    視線有些不清楚了,他似乎看到鴉灰的地麵上出現了那雙白色緞麵靴……但一抬頭,隻有一群鬼魅環伺。
    已經麻木的腿突然一陣劇痛,叫他控製不住喊了出來:“啊!”
    “陳公子,感覺如何?”高遠用力按著陳木年剛受過刑的腿,聲音平淡,就像在問他要不要喝水。
    陳木年喘著氣,“你……有本事弄死我!”
    “不要著急,還沒到時候。”高遠鬆開手,對下屬道:“把他帶回去,讓獄醫給他治治。”
    弄死有什麼難?要想撬開嘴,得保證人還能扛,才能接著玩。
    陳木年被丟破爛一樣丟回了鐵欄內。他此刻衣裳髒亂,濕冷濕冷貼著皮膚,發上還滴著水。那僅存的素淨模樣也沒了,滿身狼狽。
    晚些時候,獄醫來給他治傷,他就像個布偶一樣由人擺弄,隻在痛得忍不了的時候悶哼兩聲。
    獄醫走後他就靠著牆坐著發呆。隻是發呆,他什麼也沒想。牢裏傳來腳步聲,他沒有理會。
    來人站在鐵欄外,並不出聲,仿佛在端詳他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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